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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天子自是天人之姿


崔晋瀛皮笑肉不笑道:“槐奚贤侄既想去,那便一同就是了。”

  后面夜璋又同崔晋瀛聊了些江南问道之事,三人便一同从总督府出来了。

  三人是笑着出来的,崔晋瀛是黑着脸目送的。

  白墙黑瓦,这座充满清朴韵味的古城像一本读不完的典籍,每落下一个履印,都有蒙蒙的斑斓。江晏栖很喜欢漫步江南安宁的长街,生于边陲的她,见识过大漠浩瀚,却也中意这古朴江南。而夜璋三十多岁出任太学司业,也有二十多年没有好好地再品江南了。

  两人是闲庭信步,只沈槐奚却没两人品韵江南的心思了。没走两步,他便怎么想怎么难受,想他清白了二十年了,今天却被人这般诬陷。

  阿晏不会觉得他是那种没有操守的人吧?

  辗转难行啊,实在是辗转难行。沈槐奚走不下去了,遂停下脚步,对夜璋郑重道:“槐奚听说夜老喜欢肃穆些的人。”

  夜璋闻言有些莫名其妙,“是如此,怎么了?”

  沈槐奚长眉微凝,清澈的凤眸漾开一抹懊恼,“那什么崔小姐给槐奚道,夜老也在前厅,我这样的衣装恐怕太没有仪度,便拿了件衣裳给槐奚换上。槐奚本不喜沾染女子碰过之物,对这种染了脂粉俗气的东西嗤之以鼻,只心中一想,衣衫不洁的确是太没有仪度,才给了钱买下了衣裳,——不想,她却那么有心机,偷偷还了钱,陷槐奚于不义之地。”

  夜璋起初听着还觉得没什么,只是觉得这话太稚气。盼山对这位年少成名的鬼才可不是这种评价,料想盼山的眼光是很毒辣的,应该没看错才是。后来确实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

  然后便听沈槐奚清澈殷切的嗓音继续传过来,“夜老,您不觉得槐奚有失什么吧?”

  夜璋是明白了,他凝眉轻嘶了一声,实诚道:“小沈啊,你是想听老夫说没什么呢,还是想听小江说没什么?”

  沈槐奚闻言,容色一滞,然后安然的轻轻弯唇,“不让江先生误会自是更好。”

  江晏栖是发现了,自从见了顾听桉后,沈槐奚的戏是越来越多了。她看向沈槐奚,只淡淡一笑道:“看得出,这身衣裳的确挺适合沈修撰。”

  江晏栖一句话落下,沈槐奚便觉得自己清白没了,他急道:“不是的……黑色什么的丑死了!我现在就把它脱掉。”

  见沈槐奚要动真格的,江晏栖颇有些无奈道:“好了,别脱。我信你。”

  因着这小小的插曲,夜璋提前退场了。

  沈槐奚还是想继续解释,他凤眸微抬,有几分气鼓鼓道:“阿晏,你不知道那谁把这身衣裳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还说穿在槐奚身上,自然是让天下女子尽折腰……槐奚不是想着阿晏就在前厅吗?便……穿了。”

  说着,沈槐奚停下脚步,看向江晏栖,“阿晏,你觉得槐奚好看吗?”

  江晏栖气笑了,她还说沈槐奚为何一直揪着解释不放,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要摸着良心说,即使麻布口袋,少年也是风华冠绝。上奚族人哪有丑的?何况还是沈槐奚这个血脉纯正的少主,江晏栖淡淡道:“还行吧。”

  沈槐奚微微蹙眉,少年净白无瑕的面庞在两淮的温平下有种月光如素的美意,他长眉如墨,平添几分灵采。他这神情显然是不满意这个答案的,遂认真开口,“那比之君上呢?”

  江晏栖就知道是这个问题。

  倒是没完没完了。

  江晏栖诚实开口,一劳永逸,“君上是天人之姿。”

  沈槐奚听后,眸暗了暗,却一反常态,淡淡颔首,“嗯……天子嘛,自然是天人之姿。”

  ……

  同江南十三军一同前去鹤柘的前一晚,月华如练。

  江晏栖这些天闲来无事,便搬了几本月麓书院的典籍来,只是因着第二天一早便要离开,她今日早早的便熄灯了。

  窗纸窸窸窣窣地传来了摩擦声,很小,在寂静的夜晚却格外明显。

  因着曾经在北暮的那段日子,江晏栖的睡眠是反射性的极浅的。她微微抬眸看向窗边,月华下,一个低垂的黑影在窗纸上贴着。有一截竹管被伸了进来,还冒着缕缕白烟。

  “……”江晏栖真的沉默了。她其实也看过些流行街坊的话本,多是闯荡江湖的撰写。有一章便是竹管烟雾。

  只是这个应该得分个情况吧。

  江晏栖目测自己这个房间还是挺大的,月麓书院是大齐第二大书院,就这一间客房大概有六十平米的占地。那窗户离床榻甚至还隔了半幕屏风。

  感觉这人不太聪明的样子。

  江晏栖睁着眼,平静的柳叶眸中微微闪烁着冷清月色。

  等了将近两刻钟,越来越浓的烟雾才弥漫而来。

  待那烟近了,江晏栖才察觉到来人的歹毒,这是要将人呛死。

  就在江晏栖忍不住咳嗽时,幸在来人终于打开了门。那人有些迟疑地将手小心翼翼地放在江晏栖鼻息边,见人确实晕了才一把将人抗了起来。

  是翻窗而出。

  要是有下次,江晏栖绝对不会将计就计。

  客房在月麓书院深处,那人轻功不错,可能因为要到处避开耳目,带着她上蹿下跳的。她被抗得苦胆汁都想要吐出来了,半路的时候,江晏栖确实是忍不住吐了。

  那人感觉后背一片湿润,迟疑地伸手摸了摸后背,甚至还拿到鼻间轻嗅了一下,闻到味道,差点把江晏栖抛出去。

  他直接将人放下,嗓音寒冷,直接从靴中抽出了一把泛着冷芒的小刀,“你在装晕。”

  “阁下的方法太劣质了些。”江晏栖也确实装不下去了,经这一次,有心理阴影了。她慢条斯理地从广袖中抽出一张绢帕,擦净了嘴,容色冷清,“我觉得你不够专业,——”

  江晏栖的话语虽然不够正经,但她平静的嗓音一向具有压迫力,男人不由环视了一下周遭,便连忙要将刀架在江晏栖脖子上。

  只是另一把刀比他更快,“不要动。”

  笑渊一身高大红衣,月华使其投射了大片阴影在男人身上。

  男人别的不专业,敢死却是格外专业的。将刀继续挥向江晏栖,笑渊一脚便将他手中的刀给踢了三米远,“在我面前玩速度,你太嫩了。”

  笑渊见那刀自女子面前划过,她连眼都未眨一下,不由慨叹先生果真强悍,“先生,他怎么处理?”

  江晏栖一把揭开男人的蒙面,却是个生面孔,只是……江晏栖想到那个可能性,不由微微凝眉,“笑渊,你能看出什么吗?”

  笑渊将人转了一面,仔细观察了一番道:“他不是大齐人。”

  说着,笑渊踢了男人一脚,“你是北暮的?”

  男人神色有些隐忍的屈辱,“我今天是败在你手上了,却不代表你能……”

  笑渊闻言淡淡一笑,抬腿一下子便压下了男人挺着的背,转瞬间,脚便精准地落在了男人撑在地上的手掌上。

  一切动作不过瞬息,只听咔嚓一声,男人痛苦地低嚎了起来。江晏栖听得出,只这一脚,男人应该裂了好几根指骨。

  忆白曾说君上将笑渊送来保护自己,还兼打杂工,实是大材小用。如今看来,笑渊的内力的确是深不可测。

  眼见着男人要咬舌自尽,笑渊似乎早有预料,提前便卸下了男人的下巴。他一向轻浮的眼中此刻充满了杀意的兴奋,“俘虏没有资格谈拒绝,即使是死。”

  笑渊用刀尖拍了拍男人的眼皮,“先生问话就回答,懂吗?”

  男人忍痛看向笑渊的眼中终于有些惊恐。这个人的实力堪称恐怖,永远快他一步,还如此心狠手辣。

  “谁让你来的?”江晏栖忽然想到在浮城那日便有北暮人想杀她。她与北暮本没有什么过多牵连,是什么造成的呢?

  男人还是死死抗拒的模样。见笑渊又要动手,江晏栖淡淡道:“只这一个问题,我满意了,便送你一死。”

  男人挣扎了一会,艰难开口,“宋……无霜……”

  听到答案,江晏栖有了猜想,嗓音平静冷寒,“杀了他吧。”

  笑渊也是手起刀落便将人解决了,“先生觉得是她吗?”

  “宋家……”江晏栖微微垂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呢喃道:“君上分配在北暮近州的那些北暮人该有动作了……”

  笑渊解释道:“先生不必忧心,君上会处理的。”

  北暮、东隐、大齐,三管齐下吗?

  江晏栖知道,顾听桉是一开始便留着北暮这个隐患。

  要一网打尽,果然是要引蛇出洞。

  江晏栖轻轻抬眸,“我若没记错的话,帝师手下那个门生楚广陵揽了大齐北部边陲的半数兵权吧?”

  笑渊颔首,“君上有意放权给帝师,一方面是不打草惊蛇,一方面是——”

  “给他机会?”江晏栖此刻还是不得不感叹顾听桉的格局与筹谋。从顾听桉登位那刻起,无论是大齐朝堂的乱臣贼心,还是北暮、东隐、西离对大齐的威胁,便都被他放在了一盘棋上下。

  “先生明慧。”笑渊有些诧异。

  这江先生抛开往返太学、玄清楼,平日看着的确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竟便将那些朝臣的势力想得明明白白的。

  既然大局由顾听桉决定着,那这江南问道一关她便要把控好了。江晏栖心中描绘着看过的鹤柘地图,嗓音清沉,“笑渊,麻烦你将这处理一下。明早我要去鹤柘,便先回去了。”

  “啊……先生……你这就都想明白了?”笑渊还想着要不要再给先生解释一下君上之意。但见江晏栖离开的背影,他连将地上的尸体扔到了远处,便赶上去,生怕江晏栖这一会儿的时间遇上危险。

  君上说得果真不错,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只言片语人便领会了。当然,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侮辱自己的智商。

  毕竟,君上起初提起这事时,就几句话。他还没明白,自家君上便淡淡道:“不需你明白,只需同先生传达两句便是了。“

  ……

  鹤柘离月麓书院不远了,大概半日多的脚程便到了。

  晨光微曦时坐的船,日落时分到的。红霞半掩天,似给水天相连的蓝色上了一层醉人的桃花妆,使妖与净起舞。

  到地方,便要住旅店了。

  用过晚膳后,江晏栖开始绕着鹤柘一带的淮水散步。沈槐奚自然是跟在后面了,他问:“阿晏想去看看发现黄金的地方?”

  江晏栖淡淡颔首,柳眸望向远方,月色开始波光粼粼,“他们不会将那些黄金取出来的。”

  沈槐奚闻言,眸色慵懒,只淡淡一笑,“既是他们放下去的东西,哪有再取出来的道理?”

  “他们敢堂而皇之的暴露在东隐面前。”沈槐奚微微凝眉,望着前方的青衣,有种漫不经心的掌控感,“阿晏,你觉得东隐的目标真的是月麓书院吗?”

  江晏栖自然知道沈槐奚想说什么,“君上没有你想的那般‘弱不禁风’。”

  “哦?阿晏觉得是君上做的?”沈槐奚凤眸微掀,深处藏着一丝深沉的兴奋,他薄唇微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渔翁或许不止一个呢……”

  “槐奚来过鹤柘了?”听着沈槐奚的话,江晏栖眉眼微垂,淡淡回首,“前日便来过,是吗?”

  不怪崔紫茗说沈槐奚赶来时风尘仆仆。

  “我知道东隐小皇子的位置。”沈槐奚也没有隐瞒,微微颔首,嗓音云淡风轻,“而且我还知道今晚他可能有些危险,——阿晏,你和夜老都不曾数过那三十个学子可安分待在月麓书院了?”

  此话一落,江晏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几人?”

  沈槐奚答道:“七人。”

  这些学子也不让人省心,本便混乱的局势因为他们,现在更混乱了,“他们跑来鹤柘作何?”

  沈槐奚淡淡道:“鹤柘这么多事,初次离京的少年人自然是好奇。”

  江晏栖闻言后,清平如月的眸色深了深,沉凝了几刻,她忽然道:“既然喜欢玩,便让他们玩吧,——萧瑟在哪里?”

  萧瑟是东隐小皇子的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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