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茉在梦里又回到了那个陵园。

陵园里空无一人，林立的墓碑森然鬼魅，她听见了扫帚从石阶上划过的沙沙声。

转头，却雾蒙蒙得看不清楚，只有远处的一团黑影，但是她知道就是那位看门的老伯。

老伯慢慢扫着石阶上的枯草，这仿佛是他茕茕一人在这苍茫人世中，唯一能做的事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黑影走到她身边，一抬头，竟然是顾季臣。

“姜茉，你为什么要走。”

“如果不能一直陪着我，你为什么要和我开始。”

“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你怎么这么残忍。”

“既然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死，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直接结束这段关系。反而要等到我无法割舍的时候，给我这么残忍的一击。姜茉，你真的好不负责。”

他声声质问，让她避无可避。

即便已经醒来，他的质问依旧在耳边回响，震耳欲聋。

既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那为什么不早点和他说再见？趁着感情还没有深到那个地步，趁着对方还没有那么不能割舍。

她总不能让他继续在自己身上陷下去，连累他的后半辈子。

生活中没有了盼头的人是很苦的，曾经的母亲是，现在的陵园老伯也是。

但是顾季臣不能过这样的日子。

他是这样意气风发的人。

姜茉没有大哭，只是在无声地啜泣。泪水直接打在顾季臣的肩头，像是一颗颗燃烧的烟灰，要将他烫得千疮百孔。

他是很聪明的人，即便不知道她今天离开陵园的时候为何那么奇怪，但是在她说出这句“我梦见你变成那个老伯了”之后，他想通了。

宋立齐曾经说过，她尝试过很多自杀的方式。

她一直认为自己害死了母亲，背负着巨大的愧疚感。她认为她活着是一种罪，只有死亡才能赎清。

但是宋立齐又说，她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会那样，因为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方式，也压抑不住那头要把她拽进深渊的巨兽。但是她在清醒的时候，最想做的，就是好好地活。

她想好好拍戏，努力做自己热爱的事情，好好闯出一翻天地来。但是她一生病，她构建起来的所有阳光和积极都会化为虚影，她会变得消极又颓丧，尝试各种轻生的方式。

“茉茉。”顾季臣忽然问，“记得去年在游艇上，你我相遇的那一次吗？”

那次，她差点儿跳下去，他拽住了她。

“我记得。”姜茉说。

她当时扯了个谎言掩盖她真实的想法，而他选择了相信那个谎言，尊重她。

“事后，我不止一次想起那次。我甚至设想过，如果当时你真的跳下去了，我会怎样。”

姜茉的啜泣声逐渐小了：“你会怎样？”

“我会很难过。”

姜茉更紧地搂住了他：“对不起。”

“但我不会变成那位老伯那样。”顾季臣又说，“我会好好活着。”

他顿了一瞬，继续补充：“如果你不在了，我也会好好活着。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的关系会给我带来什么负面影响。”

姜茉总觉得他是在骗自己，但又觉得欣慰和高兴。

起码这样就可以证明自己对他来说不会是一个累赘，不会拖累、影响他的后半生。

“我已经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了，茉茉。”顾季臣将她扶起来，认真注视着她，“从我第一次对你说喜欢你开始，或许比那个时候还要早，从我得知自己喜欢上你，并且知道你的过往开始，我就做好了准备来迎接之后的所有可能。”

“我会坦然接受你带给我的一切。你爱或不爱我，接受或不接受我，是陪我走到最后还是半路你先行离开，我都会坦然接受并面对，并且感谢你带给我的所有。茉茉，能遇到你，我已经觉得是生命给我的最大的馈赠。从你说也喜欢我那一刻开始，往后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恩赐。”

他轻轻将她脸上的泪痕擦去，注视着她湿漉漉的眼睛，轻轻扬唇笑了笑：“我们虽然是夫妻，却是独立的人，我们的确要对彼此负责，但更多的是要对自己负责。爱你与否是我的事情，而爱我与否同样是你的事情。我们自己的人生怎么活，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我爱你，就会爱你的一切，爱你带给我的所有，不管是好与不好，我都会全盘接受。”

姜茉吸了吸鼻子，只觉得心里某个坚固的防线，正在逐渐坍塌。

他真的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所以他告诉她，不要有压力，更不要有负罪感，不要觉得他们的“爱情”是以后悲剧的开端。

徐檀的人生、陵园老伯的人生，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而他不会那样。

“我不会变成那位老伯那样的，一定。”顾季臣郑重其事地看着她，像是在许一个千金之诺。

姜茉轻轻点了点头。

他笑了起来。

“放心了吗？”他问。

姜茉虽然犹疑，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好。”他问，“你可以爱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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