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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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谈判开始后,老百姓以为国共有意言和,从此天下将趋太平,但秦时月的心里不以为然。
因为上面下来的通知,仍然是让抓紧“清乡”。
高层也许只是想以和谈为手段,吃掉对手;或者将对手限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成不了气候吧。
目的达到就好,达不到就翻脸。
可时月认为,人家在那么弱小和艰苦的时候都从未屈服,何况是已经立定脚跟、拥兵百万的当下?
所以,有人的如意算盘,十有八九会落空,后续的形势不容乐观。
秦时月的家乡观念很强,总希望家乡人在外面混得体面,做人做事都上得了场面,经得起咀嚼和评判。
可目前看来,他最有名的那位同乡,显然无法为家乡人挣脸。
在抗战胜利的大好形势之下,如果能步中山先生后尘,以国家、民族和人民的利益为重,团结国内外一切力量,做出一番掀天揭地的功业,那该多好。
在他看来,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有一种以苍生社稷为重的胸怀。
然而,事实正好相反。
8月22日,国军第二战区司令阎锡山进占中共控制的长治县城。6天后,延安方面代表团抵达重庆进行和谈。
在这样的形势下,按理,阎锡山应该退出长治,以示和谈诚意。
退一步言,即使不退出长治,至少不应该再生新的事端。
然而,接下去的日子里,国军仍在咄咄逼人地进攻八路军,妄想得陇望蜀。
9月10日,中共方面刘伯承、邓小平率军反击,狠狠收拾了国军一家伙。
这无疑是重重抽了国军几个大巴掌。
然而让人惊奇的是,有人竟然照样戎装笔挺地出现在镜头里、报纸上,操着方言很重的普通话,说着国共合作的大话。
秦时月的脸上觉得火辣辣的。
庙下有句古话,叫“天下只怕厚脸皮”,时月现在算是见识到了。
一个人一旦言而无信、出尔反尔惯了,不知羞耻为何物,则何事不可为?
相反,延安方面代表却在重庆广泛会见社会各界人士,身处险境却谈笑风生,一身粗布衣服,掩不住浑身上下的光芒。
从他们儒雅的外表上,秦时月感受到一种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气势与力量。
他们自然是带着诚意而来。他们希望和平,希望国民政府能顺应民意,成立由多方人员组成的联合政府。
同时,他们还主动作了让步,命令江南八个解放区的军队撤至长江以北,以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合作姿态。
苏浙境内的中共军队和地方党委政府都陆续撤至江北。
据秦时月了解,中共秦梦县委和县抗日民主政府也随之北撤。
然而,国军这边的行动却恰恰相反,不仅没有收敛反共动作,反而得寸进尺。趁云龙江以南广大地区中共力量薄弱之机,国军猝然进行“清剿”。
九月中旬开始,国军21师某团,对新四军留境部队和其他中共地方力量进行搜查。
一方在让步,一方却在步步紧逼。如此,谁想合作,谁不想合作,连傻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秦时月从机密战报上获悉:
9月下旬某日,也就是他在壶溪过节的次日,国军在壶颈的石莲乡神僧寺发现了新四军游击队的临时医院,以及来不及转移的部分伤员。
在严刑拷问无果后,卫生员、炊事员、伤员被枪决,中共石莲乡秘密联络站站长被杀害。
关于该站长的死,秦时月看过详细的报告。
国军“挺进队”在当地乡队附迟立夏的带领下,伪装成掰六谷的农民,上山悄悄搜捕新四军伤员。
站长本来白天藏在树林里,晚上睡在六谷舍(六谷,指玉米。舍,草舍)里,“挺进队”发现不了。后见几位村民被扣为人质,于是挺身而出,承认自己的身份,结果被抓。虽经严刑拷打,始终守口如瓶,后被杀害。临刑前,该烈士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等口号。
看到这个战报,时月心里一点喜悦都没有,反而心情分外沉重。
他分明感觉到,那口号的背后,蕴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
他想到北宋《太平御览》中记载的民谣:“小民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老子早就讲过的话,为什么我们就是不懂!”时月将战报往桌上一丢,对送文件的机要科长扈小芹说,“打仗不杀俘虏,这是军纪和常识,可现在竟然连新四军伤病员都不放过,不是疯了?!要知道,新四军、八路军虽由中共领导,但至少目前还是国军序列的部队,也吃国军的军饷,怎么可以说抓就抓,说杀就杀呢?什么‘挺进队’,一直在倒退;什么‘香豆腐’,都是‘臭豆腐’——遗臭万年!”
扈小芹那天与宣自嫣在办公室谈天说地,被秦时月吼了一回,总觉得面子上下不来,认为这个挂职的副团长多事,认真得像个书呆子。
但后来听了老爸扈春生在家里的开导,才明白了一些道理,觉得人家一心为了党国的利益,整饬风纪是对的,于是才意识到自身的差距,心里觉得有点对不住秦时月。
只是她从小娇生惯养,大小姐做惯了,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毛病,所以即使觉得理亏,也不肯认错,只是内心对秦时月的成见,已消除大半。
刚才听了秦时月的话,姑娘好奇的天性一下上来,睁大眼睛问:“什么香豆腐、臭豆腐的,我怎么听不懂啊,该不是又在取笑我们吧?”
时月听了,笑笑,说:“大小姐,国无宁日,我哪有心思取笑别人?更哪敢无缘无故嘲笑您这位芳名在外的千金小姐?”
之后用手指点了点密件,不屑地说,“帮助挺进队抓住新四军联络站长的告密者,就是一块‘香豆腐’。”
“啊?”扈小芹拿起密件,盯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拍着手原地一跳,说:“哎呀,秦团,你也太逗了,原来是‘乡队附’啊,咯咯咯……”
“是啊,我也觉得太逗。”接着,时月讲了这家伙上次来开会,签到单上签的职务就是“香豆腐”。为此,他很是诧异。更严重的问题是,连团部几位主任、科长都写不好这三个字。他当时那个惊异和失望啊。
“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和宣大姐等人却在边上大声喧哗,你说我懊恼不懊恼?”
“啊,原来如此!”扈小芹这才明白上次秦时月大光其火的原因。
这时,窗户忽然“噼啪”作响。
时月抬头一看,却见风摇窗动,刚才还是晴朗的天空忽然阴霾密布,外面狂风大作,树冠起伏,枯叶乱飞。再过片刻,雷声隆隆,骤雨瓢泼而至。
扈小芹听到惊雷,本能地一把扑在秦时月身上。秦时月只感到臂上一软,见是扈小芹的胸脯结结实实地压在自己的手臂上,本能地将身一侧,却看到扈小芹因为失去依靠而欲倒地,急忙伸手一捞,将她腰部紧紧揽住。
两人四目相对,几乎都屏住了呼吸……
短暂的迟疑之后,时月将美人扶正,扈小芹这才站稳身体,满面绯红地看着他。
秦时月不知道,人家虽已立住,可自己的左手仍然搭在人家的腰间呢,呵呵。那腰,好温暖,好柔软……
秦时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触电一般缩回了左手,嘴里说了声:“对不起,扈小姐……”
扈小芹含情看了秦时月一眼,兔子一般地遁走了。
看着她凹凸有致的背影,时月一时有些恍惚。
他觉得这女孩,其实很漂亮。刚才那一刻,也显得很温柔……
不过,眼下国军挺进队搜山捕人,打砸寺庙,枪决僧人、伤兵与新四军联络站长的血腥行为,让他的心里压上了一块无形的巨石,心情格外沉重,心思一下还转不到其他方面。
他想,有人真是“大门旮旯里拉屎——不顾天亮”。这些完全背离“协定”的行为,就不怕天下人笑话,不怕伤及关联方的感情么?
国共双方18年斗法的事实证明:“围剿”与“清乡”解决不了问题;只有握手与对话、协商与合作,才是唯一的出路。
可现在,和约未签,又添血债。
如此口是心非、口蜜腹剑,骗得了初一,骗不过十五,明显就是一条不归路。
果然,战报接二连三传来,几乎全是国军失败的消息,弄得秦时月连看的兴趣都没了。
“清乡”行动,上级抽调的是国军挺进队与警察局部分警力,没让保安团出兵,自然更没秦时月什么事。
时月觉得,自己来到保安团后,已经够尽力了。
“西山川”发现日军遗物一事,他写了报告,也呈了实物,但上面至今都没有什么说法,也不知道有没有成立专案组,有没有派出考察队,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看来,他们对日本人已经没有多少兴趣,注意力全在新四军、八路军和中共地下组织上面。
反正,用老百姓的话来讲,连个“阴爻阳爻都没有”,没有个交待和下文,那还要他费什么心思?“剃头挑子一头热”,终究没有作用。
同样,如何处理国共关系,是高层大人物们考虑的事,他这样的小吏再怎么操心,也是白搭。
为了离开那些让他闹心的战报和小道消息,秦时月抓紧时间消化鬼谷子和白猿先师所授的功夫。
他每天抽空就携着金箫与古谱来到江边的沙洲上、苇荡里,练他的功夫,吹他的曲子。
这里的草地柔硬适中,又分外干净,十分适合翻斤斗。
上次得周止泉师父面授后,时月的前后侧空翻都能做起来了,旋子也打得很溜,左右方向都能连续打。
“鲫鱼爆”(“鲤鱼打挺”)呢,不用手撑地,只将双手抱在胸前,用腰背和腿发力就能做成。
至于压腿,正向、横向的一字马也能劈下去了。
练功上有“筋长一寸,寿延十年”之说。只有将筋膜肌腱都拉开了,将肌肉纤维拉粗了,出拳踢腿才能做到快速有力,也才能提高抗击打的能力。
练功累了,他就练吹箫。
起初,不管怎样费劲地吹,也勉强才能发出一丝丝声音,明显是气力和技巧不济之故,人也很容易疲劳。
但日复一日之后,气息就能贯穿进去,中间的停顿与换气也越来越少,气息逐渐变得绵绵不绝,箫声自然也变得连贯而好听起来。渐渐地,就能将几首曲子吹得有模有样了。
箫也吹累了,他就打坐。
起先,他还能听到浪打浪涌之声,鸥鹭鸣叫、盘旋、起落、振翅之声,到后来就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觉得命门穴像有一把火在燃烧,烧得好舒服好舒服。
而后,一股股的热流在周身流动,有时如温水漫溢,有时如电流迅逝,却尽皆舒服无比,让人如痴如醉……
天气开始转凉,旁边的同事们都盖上了薄被,秦时月却仍然是夏天的一袭毯子。
他的心里和身上都有着一团火呢。练功越勤,这团火烧得越旺。
旧檀有《守信》诗曰:
君子重然诺,
小人多戏言。
一言九鼎重,
号令始得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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