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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决定


连日风雨不停,潮湿水汽蔓延各宫惹人犯困。

  此刻暗刑司内,三皇子还被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桌案前摆着精致糕点,与宫中没什么不同。

  更甚桌案上还有难得的鲜蔬瓜果,秋日绿菜就是在汴京也是卖得起高价的。可见就算沦为阶下囚,有了廷尉府和安嫔打招呼,暗刑司审讯也不敢做得太过。

  “今日鲜菜倒是不错,明日多送一些。”纪烨尧一边用膳一边提要求:“暗刑司的床榻到底没有本皇子殿中的软榻舒服,明日顺便也换了。”

  “三殿下,眼下您的事儿还在风口浪尖儿呢,娘娘的意思是咱们暂时受些委屈,等出去了谁欺负了殿下定会为殿下讨回来的。”一旁不起眼的守卫点头哈腰,压低了声音嘱咐。

  “这么点小事儿都办不好!”纪烨尧摔了筷子不耐烦:“本皇子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说归说,他又拿起鲜果啃了起来。

  鲜果送进来的数量不多,盘中很快就见了底,就是吃不完的他也倒了不让这些下贱人占半分便宜。

  “母妃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进来吗?”吃饱喝足他皱眉又问。

  “殿下,您切莫心灰意冷安心等着便是。”守卫收了贿赂,到底笑眯眯安抚着他:“您是娘娘的心头肉,娘娘怎生舍得您吃苦,这件事说不准就是有人陷害您,待来日洗刷了冤情,圣上自然会放殿下出去。”

  纪烨尧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暗刑司尽头有人回禀,是熟悉的尖细宦官声音:“五公主可注意着脚下,这暗刑司里头可不能久待,您看了三殿下早些离开才是,别让奴才难做。”

  “本公主知道,你出去候着便是。”娇俏的声音傲慢响起。

  “五妹妹?”闻言纪烨尧连忙起身,伸着脸努力往外看。

  “好些日子不见,三哥竟然狼狈成这样,不过当日在大殿,慧妃娘娘那样言之凿凿说得滴水不漏,安大人也将罪名推到三哥身上,如今可不就是害三哥在这里受苦。”少女眼角带着讥讽的笑意,话语间莫名高高在上。

  纪烨尧微微一怔:“五妹妹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安大人将罪名推到本皇子身上?”

  母妃和外祖父不是说了,此事是有人陷害,他不过是暂时在暗刑司平息众怒,又怎么会背着一身罪名呢?

  五公主故作惊讶,低低道:“原来三哥不知道吗?父皇爱惜安嫔娘娘,舍不得重罚,安大人疼惜安嫔娘娘,亦是不想让娘娘背负罪名,所以三哥被带走后,安大人亲自指证是三哥谋害了三条人命。”

  “你胡说八道什么!安大人是本皇子的外祖父,他岂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他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惊慌的意味。

  五公主朝他露出一个极其明丽的笑容:“三哥若是不信,又慌什么?三哥知道我的性子,向来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不过真话也向来是不好听的。”

  纪烨尧只觉得心跳沉闷砸得他后背生疼,几乎是有些晕眩,他等了这么久,盼望了这么久,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呢?

  暗刑司前堂的血腥气无孔不入的钻进他鼻息中,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死死捆绑住他纠缠不放。

  那可是他最亲最亲的母妃和外祖父啊!

  纪烨尧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她:“你听谁说的?”

  “还用听说吗?”纪玉仪用绣着红梅的手帕轻捂住鼻间:“安大人在父皇的手底下为官为臣,这些年更是稳坐朝堂无人敢动,可三哥就并非如此了不是么?重臣和废子比起来孰轻孰重,安大人心里比谁都清楚。”

  纪烨尧指尖都在泛白。

  他自幼就顽劣,不修习功课不学好骑射。当初他疑惑为何其余皇子那么努力而他却不用时,他问过外祖父,外祖父说他身为皇子,母家权势滔天,无论如何,有人为他兜底。

  于是他欺凌弱小,招猫逗狗,混迹坊市,如外祖父所说,无论他闯了什么祸,到最后也不过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外祖父宠他,母妃溺爱他,父皇从来舍不得说他,为何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纪烨尧攥紧栏杆:“廷尉府既然如此重要,那么慧妃一事不过就是一个死了的妃子,再怎么扑腾还能重过皇子性命?母妃绝不会放任!”

  “三哥可能不清楚,父皇当真是对慧妃娘娘有几分情谊,就算养了一朵花,这么多年也合该是合心意的。”

  纪烨尧看向纪玉仪,脸更贴近了栏杆,不死心:“我可是皇子!”

  纪玉仪淡淡一笑。

  “我可是长临皇朝的三皇子!我母妃是安嫔,我外祖父掌管廷尉府,谁敢动我?”

  “谁敢?”

  纪玉仪语气不紧不慢:“三哥知道为什么父皇会喜欢慧妃娘娘么?皇宫里从来活不下春日娇弱杏花,可若是有人悉心照料,常勤勉关照,自也能勉强扎根生长,就好比慧妃娘娘。”

  “此次一事,慧妃娘娘大殿撞柱身亡,其胞弟吊死在廷尉府门口,安大人的做法无异于将父皇照料好些年的杏花连根拔起折成两段,三哥有没有想过,长临皇朝离不开安大人,三哥又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三哥,暗刑司你出不去了。”

  纪烨尧整个人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眼底似乎最后的光亮也灭了。

  他的罪名当真是外祖父安上去的吗?外祖父怎么舍得,他这么多年承欢膝下,难不成这些情谊都是假的。

  “三哥,我听闻安嫔娘娘去相国寺上香了,宫中多了不少流言蜚语。”

  纪烨尧顿时怔在原地,只觉得心口针扎一般的痛。

  母妃竟当真与相国寺住持有私情,他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五公主,等会儿指挥使该来了。”内宦不安的左右看着,毕竟三皇子现在是重犯。

  纪烨尧终于平静下来,对纪玉仪道:“母妃去相国寺这事从何处传出的?”

  纪玉仪叹息:“众口铄金,不过本公主也是在和喜宫外听见的,现下越贵嫔怀有身孕,可是风光无二。”

  “五妹妹,我知我往日待你不好。”纪烨尧凄惘间,不由得苦笑,似做了什么最后的决定:“你替我转告父皇,我有要事呈禀。”

  既然没有退路,不如一起死,血淋淋的一起覆灭。

  这条命早就足够肮脏腐烂了。

  “到底是兄妹一场,三哥的嘱托我会带到,不过父皇愿不愿意见三哥,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纪玉仪也知道不能久待。

  她匆匆说了一些话就踏出了暗刑司的门,那暗无天日的牢狱被甩在身后。

  没了外人在,纪玉仪身侧新的贴身宫婢低声道:“公主,这等子腌臜地方往后可万别来了,若是娘娘知道了又要气恼。”

  暗刑司外停了雨,天光呈暖,是难得的好天气,连风都是柔和的。

  纪烨尧要说什么,她心里大概是想到了。纪玉仪知道,这一次去暗刑司只怕会牵扯出更大的事情。

  慧妃薨了,听闻当初父皇病了好几日,承清宫的太医往来不绝。如今被牵连的可不止是纪烨尧一人。

  她这次是偷偷去的,就是要让安嫔和越贵嫔针锋相对。

  一旦纪烨尧口中的事情呈禀到父皇面前,不仅安嫔会出事,越贵嫔传出流言惹怒了安大人同样会出事。

  纪烨尧入了廷尉府,对于母妃和锦绣宫来说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纪玉仪咬着唇忽然想到那日与姜月的见面。

  “五公主,渔翁得利坐享其成不好么?”

  纪玉仪下定了决心。

  她本就不喜欢三哥,如今看来三哥也并非皇室血脉,这等事揭发出来也不是坏处,至少能让父皇早些看清,也算是做了一件孝顺之事。

  便不告诉母妃了。

  母妃定是不允。

  “公主?”婢子小心翼翼看向她。

  “记住了,出了这道门,今日不允与任何人说本公主去过暗刑司。”纪玉仪恢复平静,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离去。

  *

  汴京一日日金桂满长街,随着沁人香气而来的还有从皇城发酵的流言蜚语。

  绿叶层枝与桂同,花开蒂软怯迎风。

  三皇子依旧被关在暗刑司,不过另外一个消息却传遍了汴京,长临皇朝三皇子并非皇室血脉,乃是安嫔和相国寺住持之子。流言查不到源头,私底下议论的人却言之凿凿,更有人说此话是三皇子亲口说出。

  “三皇子当真不是皇室血脉?”汴京各个角落都在议论这件事,不过到底不敢高声喧哗,毕竟这种皇室秘辛,说不准宫里的贵人想要遮掩都来不及。

  “你可小声些吧。”又有人拉扯了一下那人的衣袖道:“这汴京的消息真真假假,谁知道呢?咱们在汴京做生意,可要管住嘴才是,谨慎行事。”

  三皇子是不是皇室血脉跟他们这些平人百姓有什么关系,不过当个乐子谈论几日。

  这样的言谈在百姓间当个乐子,落在当今圣上身上可不就成了一顶帽子,眼下廷尉府安大人就在承清宫内。

  宫阙大殿上,沉香厚重,烟雾袅袅。

  须弥座后高墙挂着一副装裱得十分大气磅礴的画,上面写着四个瘦金楷书大字:正大光明。

  左右两侧四根朱红大柱矗立,中间金丝楠木桌案上摆着不少奏折文书。

  帝王批阅奏折的落笔声透过桌案,在寂静的殿内幽幽回响。

  一边儿的内宦高显退至一旁伺候着。

  “老臣见过圣上。”安永丰三拜行礼,一身紫色挂金鱼袋朝服板板正正穿在他身上,墨色玉冠束起满头白发,倒显的正气凌然。

  这一次纪鸿羽没有让他起来。

  “老臣自知有罪。”安永丰道:“眼下汴京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混淆不堪,今日老臣也当是对圣上有个交代。老臣让人去查了,消息莫约是从和喜宫传出的。”

  纪鸿羽依旧在批阅奏折,不过再次抽取奏折时却未翻阅,很明显在等他接下来的话。

  “圣上这些年对老臣这般器重,老臣也是真心实意为圣上做事。”安永丰不疾不徐开始说一些话:“上半年各个州县出现蝗灾,下半年江河决堤又引发水患,如今又是三皇子身世之事,圣上为家国大事焦头烂额本不该为此事烦心,可此事不得不解决,相国寺那边消息于昨日也送到,相国寺住持岁安有辱皇家,老臣已经将人处决了。”

  说完一段话,安永丰并未接着说,他知道圣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边听着这等惊天秘密的高显无论心里是怎么想的,表情却是没丝毫变化。

  如今廷尉府把控着长临的半壁江山,纪鸿羽也轻易动他不得,待顿了顿,这才又接着说道:“三皇子并非皇室血脉,安嫔娘娘当年也不过是为人蒙蔽,既然是混淆皇室血脉,那么三皇子留不得,圣上早些判决才是。”

  这话一出,整个殿中的空气似乎都跟着凝固了。

  金丝楠木桌案前,纪鸿羽目光落在了安永丰身上。

  “圣上,皇室血脉不容有错,老臣宁肯舍弃血亲也要秉公办事!”安永丰苍老的声音大了不止一分。

  纪鸿羽随手将折子扔在金丝楠木桌案上,声音已然透着肃冷:“安大人倒是会办事。”

  “圣上,老臣一片忠心青天可见!”安永丰还是这句话:“眼下百姓遭受水患,宫中又传出这样的事情,只怕再不处理会动摇民心,民心乃国之根本啊圣上!”

  话落,殿中陷入死一般寂静,终于,明堂高座上传出了纪鸿羽的声音:“安大人说的这般言之凿凿,可是有确切的证据?”

  安永丰道:“回圣上,三皇子亲口承认,老臣又怎敢妄言。”

  纪鸿羽又问:“三皇子亲口承认安大人便定了罪,说到底三皇子一案也是皇室之事。”

  安永丰道:“圣上的事是家事也是国事,老臣自当为圣上分忧。”

  纪鸿羽声音更冷了:“三皇子也是安大人的血亲。”

  安永丰依旧从容不迫:“圣上,皇子混淆是重罪。”

  纪鸿羽沉默了良久,他平静道:“安大人,传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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