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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寻人


扬府与礼部尚书府左右不过隔着二三里的位置,红绸铺路,极近用心。

  扬府迎亲队伍已经到了礼部尚书府前,他们到来,礼部尚书府招呼众人,且送上彩缎,继而在府前吟唱乐器,催促新娘梳妆。

  姜藏月和薛是非几人来的时候,新娘已经准备上花轿。薛是非咂咂嘴开始给众人解说:“花轿可没这么容易上,抬轿子的人也会起哄要喜钱呢,否则就不肯起轿,这叫做起檐子。”

  他们跟着喜轿一路往扬府而去,扬府派去的迎客已经提前回来了,等着迎接新娘,在新娘轿子进门前,男方帮忙的仆从和家人也会向新娘子索要喜钱,小钱物和花门。

  庭芜左右观察,伸手指了指从门口出来的人,兴奋嚷嚷:“看看看!那就是撒喜的阴阳先生了!”

  阴阳先生手捧着装粮食用的斗出来,斗里装的是谷豆钱果草节之类,他搁那儿念起咒语祈祷,并洒出斗里的东西,小孩子一窝蜂上去了。

  大人蹭喜则是接红封。

  红封漫天飞舞,庭芜左右手连着抢了好几个,更是喜上眉梢:“哟,今日足足抢了一两银。”

  姜藏月看着自己手上无意接到的红封。

  红封自然是做得用心的,她从前未曾见过。落在手中的红封沾了一手亮晶晶的粉末,在碎金暖阳下闪耀至极。

  满初到底年幼,也拉着她往前凑。

  新娘下轿,顺着地上的红毡席前进,这时有个嬷嬷捧着镜子倒着走,引导新娘跨过马鞍、干草和一杆秤。

  薛是非也最是喜欢凑热闹,跟着进了屋,新娘坐在帷帐里叫‘坐虚帐’,继而跟着进屋的客人们快速饮了三杯酒,这才从房中退出来。

  薛是非出来后,不禁有些回味无穷,对着姜藏月嘀咕:“人人都说洞花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是人生两大乐事,我虽然一件也没达成,但这喜酒总算是喝上了,味道够霸道的啊......”

  他说着又跟扬府的小厮讨了好几杯。

  几人也送了礼,寻了一张桌坐下吃席。待会儿走的时候他们还可以从新房门头上撕下一小块儿彩缎带走。

  听说这是‘利市缴门红’,庭芜对这事儿当真是最感兴趣的。

  他叨叨个不停:“那我走的时候多撕几条彩缎岂不是今年生意大爆?”他扭头跟姜藏月打商量:“等会儿你也帮我撕几条呗,将喜气多带些回去挂着。”

  他还在絮叨,下一刻扬府小厮惊慌失措大喊:“不好了!新娘子不见了!”

  喜宴一瞬就乱了起来,方才坐在席间的姜藏月已起身离席。

  礼部尚书次女成婚当日失踪,扬府闹了个人仰马翻,各处鱼贯而出的小厮婢女四处寻人。

  姜藏月脚步驻足在新房外,视线落在门槛不起眼的角落处,那里挂掉了一片沉墨烫金衣角。

  扬府今日婚宴来往宾客众多,一时之间倒真难找到是谁掳走了人。各个出口也派人阻拦起来,就是怕有人挟持新娘混了出去。倘若这人挟持了新娘,这么短的时间一定还在府内。

  姜藏月指尖摩挲着衣角布料,顺着搜寻的人进了新房。

  落日熔金,静影沉璧。

  新房内张挂的红绸极为显眼,床榻上摆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都未曾被破坏。婢子和嬷嬷着急哭成一团,手中帕子更是揪成了麻花。

  姜藏月指尖碰过床榻位置,又抚过合卺酒的酒杯,最后停留在一架古筝上。听闻新娘极擅弹琴,就连琴首的位都因为常触碰掉了颜色。

  琴弦上有血迹。

  姜藏月收回指尖,指腹上血迹明显。

  新娘被掳走,左右不过半刻钟时间,总不至于还有这个精力在大喜之日弹上一曲古筝,除非在被掳走时撞到了古筝,手被琴弦划出了口子。

  院里院外无数小厮护卫行走,为首管家高声喝道:“给我将府上里里外外全部围起来,咱们大人可是大理寺卿,新婚丢了夫人绝非小事!今儿上门贺喜的都是贵客,搜查的时候都机灵些!守规矩这一点不需要我再教了!”

  “记住了,若是放跑了一人出府,大人定严惩不饶!”

  话说到这儿,护卫们心里都有数了。

  夫人丢了是大事,找肯定是要找的,但来往的宾客都是权贵世家,甚至大殿下和二殿下都来了,太子殿下也派人送了礼,若是缺了礼数只怕从今往后大人也会在朝堂上显得扎眼。

  这样的事儿要靠他们自己把握中间这个度。

  姜藏月盯着手中血迹陷入沉思。

  满初这个时候也寻了过来,见没人注意她们,方才低声问姜藏月:“师父,礼部尚书次女当真是失踪了?”

  “的确。”姜藏月知道满初想要问什么,便道:“失踪时间在半刻钟前,撞倒了古筝,琴弦划伤了手。”

  姜藏月只说了这些,已经足够满初迅速整合消息。

  满初看了一眼新房的位置:“大理寺卿这事儿师父要管吗?虽说大理寺卿与殿下交好,但这个人到底是殿下的人而非我们的人。”

  姜藏月到底不是大理寺卿府上正经的客人,见管家带着人四处去搜寻,便言简意赅:“大理寺卿与礼部尚书府结亲就已经归属在安乐殿一党,现任礼部尚书和前任礼部尚书更是感情极好的亲兄弟。”

  “前任礼部尚书当年更是为了长安候府之事死谏撞柱身亡。”

  满初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是一个突破口,我这里有赤灵蝶。”满初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竹筒,拧开竹筒盖子,一只赤色灵蝶停留在指尖:“师父说过,古筝上遗留了血迹。”

  赤灵蝶平日在竹筒里毫不起眼,如今停留在指尖几乎也隐匿在昏暗天光里。

  满初抬眸:“这赤灵蝶这些年替我找到不少人,只要能有所寻之人相关之物的气息,便能找到。”

  这赤灵蝶姜藏月是知道的,她颔首:“我指尖沾染了血迹,让它试试。”

  满初将手指轻轻搭在姜藏月的指尖,赤灵蝶跟着就爬了过去,一条腿在血迹里沾了沾,扑腾翅膀就寻了方向起飞。

  ——看样子是扬府的西北角疏密苑,听闻是不曾住人的。

  “不曾住人?”

  “若是当真不曾住人,赤灵蝶为何会向那个方向而去?”满初道,见姜藏月没想起,又提到了一人:“扬大人未曾得大理寺卿职位前,有一个老母亲,此妇人恋子,恨不得随时挂在扬大人身上,遇人便说扬大人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可今日唯一的儿子大婚,她又为何没有出现?除非是被关了起来。”

  “既然被关了起来,儿子又要娶旁的女人,这妇人难免起了怨恨,有所怨恨就会动手,很难说此事不是这妇人一手策划,也很难受有旁人借着这个机会对付大理寺卿。”

  “师父手上的衣角就是证据,这件事不仅仅是一个人参与,能够用得起沉墨烫金衣料的人,近日便只有太子手下的侍卫了。也说不准是栽赃陷害。”

  满初这么一分析事情就更清楚了。

  眼下一想,扬大人并非莽撞之人,他知道今日自己成婚又怎么会放出坏事的老妇人呢?

  除非是有人想要毁了今日的姻缘,大理寺卿和礼部尚书双方闹掰,于朝堂势如水火,正中了动手之人的下怀。

  在这样的紧迫时间里,还想着将锅完全甩在别人身上,做得滴水不漏。

  两人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赤灵蝶在疏密苑盘旋了几圈儿,这才重新回到了竹筒里。

  管家带着人也转到了疏密苑附近,有护卫提议搜查疏密苑被管家否决:“疏密苑是老夫人的院子,老夫人向来脾气不好又被大人禁止出入,夫人定然是不会在这里的,去其他地方找!”

  言罢,管家又问其他侍卫:“可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搜过?”

  “还有几个别院。”侍卫道:“因为这几个别院未曾住人,是以就没搜过去。”

  管家冷声道:“扬府府邸位置宽,难说那贼人会不会窜进没人的院落,绝不可掉以轻心,漏了一个别院就有可能惹出事端来。”

  满初一听这话就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没想到这些人这么蠢,独独就漏了这疏密苑。

  她和师父想要进疏密苑再简单不过,可要如何告诉别人礼部尚书次女就在疏密苑里呢?

  天色似蒙了一层淡雾,四下也逐渐亮起了火把,姜藏月打了个手势,两人无声无息进了疏密苑。

  疏密苑内听闻伺候的人都被老妇人打跑了,是以清净得很。黑夜里姜藏月脚尖轻点就上了主屋的屋檐之上。

  满初小心揭开一片瓦,屋内灯烛明亮,老夫人手里拿着银针在碎碎念,语气粗鄙不堪。

  不远处便是身着嫁衣手脚都被捆绑住的新夫人,面色苍白,不住试图往后退。

  “我可是礼部尚书的女儿!”

  “哟?啥礼部尚书?我让你死皮赖脸嫁给我儿子了?我瞧着这些时日就是你这个狐狸精迷得我儿子团团转,还妄想让我儿子把你当祖宗供着?你就是不嫁入扬府,我还不是一样可以照顾我儿的饮食起居?”

  “你回去跟你爹说,这婚事就这么算了,不然今夜我这针就不知道扎在你身上啥位置了。”

  老妇人冲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儿向来听我的话,就是让你给迷了眼。”

  身着新嫁衣的少女咬了咬唇:“既已出嫁,出嫁从夫。断没有再回自家府上的道理,老夫人这话说得好生不对。”

  “——我呸!”老妇人满口阴阳怪气。

  “我儿是最优秀的,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女人,我将我儿含辛茹苦拉扯大,血浓于水,他就想把我撇到一边去?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你这个倒贴不知廉耻的小贱人,你看我今天不扎死你!”老妇人抬起手中的银针,怒气冲冲就要靠近俞莹莹。

  俞莹莹手脚被捆得火辣辣的痛,逃也逃不了,只能惊恐看着老妇人靠近,她嘴里还在恶狠狠骂人:“想拐走我儿子的心,你想都不要想,老娘最后问你一句,你若是肯解除婚约,今日这事儿就算了,我拿些鸡蛋红糖给你,最多再给你几刀肉就算清了。”

  “我看你也是个赔钱货!生不出儿子的!你怎么好意思赖在扬府?你爹怎么教出这么不要脸的女儿!”

  “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畜生!”

  疏密苑肆意谩骂之时,苑中墙根搭上了梯子。云白衣袍的青年顺着梯子上了屋檐。

  他不疾不徐往两人方向走。

  直到满初一眼就发现了他,又看了看那梯子,表情实在一言难尽。

  她干脆将屋檐的位置让给了师父和纪宴霄。

  扬府四处火把通明,似蜿蜒星火。散布各处,忽明忽灭。青年顺着屋脊行至青衣少女身侧,雪地淡淡银光给他打上幽泽,他神情温柔,似天生就是一副慈面菩萨脸。

  底下屋里的喧闹还在继续,老妇人依旧带着最后的耐心在威逼利诱俞莹莹,兴许她也知道一些厉害,所以没有直接动俞莹莹。

  纪宴霄也没有出声。

  他只是轻缓在青衣少女身侧撩开衣摆坐下。

  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青衣少女容颜上。

  倾斜的屋檐。她着那件云白雪兔毛的披风,内衣带夹绒的浅青色袄裙,似将月光披上了身。乌黑秀发仅仅用丝带系着,几缕碎发飘至额前,这才多了几分真实感。

  底下老妇人的银针接近了俞莹莹,她指尖银光如星迅疾而去。

  少女动手时与平日又有些不同,锐利到几近无情,眼中有种风雪寂灭的清寂。

  似水中泠月。

  老妇人捂着手在底下哀嚎:“哎哟!你个不长眼睛的小娼妇,还敢先动手打我!你要遭天打雷劈的!你个不得好死的小贱人!”

  她痛得在地上打滚。

  蜿蜒长星,明如白昼。无数喧嚣声由远及近,烛光晃眼,少女目光过于冷漠。

  疏密苑大门打开,他看向身侧少女,须臾,更是愉悦轻笑一声。

  “当真是手下留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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