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律听不到里面任何声音，他又陷入那种莫名的惶恐和无助，想要转移注意力来缓解聚焦于博士母女身上的紧张感。

  于是周律回看ai助手录制的画面，确定博士是有情绪变化的，只是他凝视的时间过于长久，ai助手温柔的提醒了一句。

  周律回过神，看到ai和母亲一模一样的音容相貌，忽然心底一惊，想到白猫曾说的那句话：人的记忆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哪怕临摹，完全模仿的录制，但赝品终究是赝品，再完美的一比一的复制，欺骗了眼睛，也无法欺骗心灵。

  母亲栩栩如生的站在面前，等比放大到她生前的体型，一米六八，瘦瘦的身体微微佝偻了，鬓角的白发，眼角的细纹和鼻尖的痣都是那么的清晰，慈祥的眼神真实的可怕，连瞳孔里都倒映着他的样子……

  周律猛然关掉了ai妈妈，用力摇了摇头，他在生联网越久，越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

  在少年时期，他也怀疑过很多次。

  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在了某个夏天。

  比如那年水库边，山顶的悬崖边，或者放学回家的路上……

  也怀疑过自己到底是谁。

  关于“我”是谁，“生命”又是什么，许多人都思考过，但随着年龄增长和社会化进程，有些人已不再去思考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了。唯独周律，料理妈妈的后事时，那种荒谬的想法又浮现在脑海。

  接触生联网后，身为“真实存在”的迷茫，更加挥之不去。

  “叮”。

  没有ai助理的协助，请求视频的聊天消息忽然跳出来。

  周律漫无边际的思绪被惊扰，依然是胡漫苏。

  他记得在飞机上让ai助手回复了她的消息，表示自己正在工作，不方便视频和语音通话，有事请直接留言。

  胡漫苏是留言了，周律点开看到了她请求见面的真正原因。

  前几天略显急功近利的寒暄，终于吐露了真实目的。忽然热络的联系不是因为想被介绍工作，也不是真的好奇他在绿园的待遇，而是听说了他能够经常见到博士，并陪伴左右，所以来求他做一件事。

  胡漫苏的弟弟胡烁患上了极为罕见的XM21病毒。

  在几乎攻克了以往那些致命疾病的医学面前，还是会出现一些新的疾病，就像病毒，与时俱进的更新着。

  这个病毒起初只是麻痹神经，渐渐让人嗜睡，没有其他的并发症状，但等到每天都需要睡十二个小时以上时，五感也会渐渐退化，病人会主动渴望去睡觉，他渐渐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有些人甚至会觉得清醒的时刻是在做梦，因为混混沌沌，所见也失去了颜色，变成黑白，所尝没有任何滋味，所听也模模糊糊仿佛遥远的含混的呼唤。

  反倒在梦中，脑神经异常活跃，像是最后的狂欢，病人可以在梦中为所欲为的活着，想成为什么就能够成为什么，是宇宙的主宰。

  等到病人不愿再醒来，只能用药物维持身体机能，外表和植物人没有区别，但他却能活在瑰丽的梦境里。

  有人或许觉得这病毒挺不错，能够在梦中为所欲为，比醒来后面对真实的世界快乐多了。

  但XM21过度刺激和消耗脑神经，起初病人还能控制梦境，梦到一切美妙的事物，等到二十四小时候长睡不醒后，大脑也渐渐被病毒蚕食，瑰丽渐渐褪色，变成黑白，梦境的世界不断收缩坍塌，景象也变得单调而恐怖，脑神经再也无法控制病毒，而是被它所控制。

  据说观察到病人的大脑活动时，他仿佛在一个狭小的黑暗的棺材里，能够听到外面模模糊糊的声音，然而却无法动，无法睁开眼睛，永远半死半活的被封印在一个狭窄到不能翻身的小棺材里，如同活死人。

  见周律拒绝了视频通话，胡漫苏发来了弟弟的病历，还有他的照片，是一位刚上高中的少年，长得和她一样漂亮，可惜躺在维生床上闭着眼睛纹丝不动。

  “我查到了最新资料，在郑睿博士发表在Natrue的一篇论文里看到她提出大角芒星的植物神经信息素可以吞噬XM病毒，构造新的γ意识通道，只是这一成果还没有推及临床治疗上，但我相信，郑博士一定能够救他。”

  胡漫苏很激动，语气里充满了恳求。

  弟弟的事很遗憾，这件事我帮不了你。——周律在生联网里回复了她。

  他确实很遗憾，那个男孩还那么年轻，却要在梦魇中度过余生。

  可他也确实帮不上忙，他在博士面前说不上任何话，而且是人命关天的治疗，万一出现什么差错，谁也承担不了这样的结果。

  “医生对我们说，再过三个月，病毒就会吞噬所有的神经细胞，那时候我的弟弟就会陷入永久的坟墓里，我和家人愿意将弟弟送去绿园作为临床实验者。求你帮我一次，无论要什么样的报答，只要我能做到，一定满足你……或者博士的要求。”像是预料到他会拒绝，胡漫苏立刻发过来一条语音。

  周律沉默了片刻。

  客房内依然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尽管酒店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但如果萌萌哭喊起来，利用生联网的扩听功能，总能听到一些动静。

  胡漫苏见他没有回复，立刻又发来了一段影像，是她弟弟在足球场上奔跑的阳光模样。

  “我只能和你联系上，因为只有你能让我弟弟成为博士的研究对象。原谅我的别无选择，我的爸爸妈妈因为弟弟生病，妈妈病倒了，爸爸卖了房子和产业，去欧洲找过最好的医生，他们都无能为力，所以求求你，你是被博士录用的优秀同学，你一定能帮我说上几句话。我现在和我妈妈就在绿园外，希望能够见到你，我们带上了最珍贵的礼物，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够救我弟弟，我们都愿意尝试，即使治疗不成功，能够让弟弟进入绿园实现最后的价值，我们全家也依然感谢你。”

  胡漫苏选择了语音，因为可以清晰的听到她哽咽抽泣的声音。

  周律再次沉默了片刻，用文字回复：不用见面，我也不需要礼物，我尽力帮你申请，如果博士同意，我再通知你。

  胡漫苏看到这句话，千恩万谢，这次直截了当的给了他酒店房间，她就在绿园外不到十公里的T酒店，随时恭候周律有空过来“了解”更多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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