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举了影视创作的例子，影视创作中的校园题材不可能让一个不完美受害者当主角，很多内容，尤其是面向孩子的内容，要让人看懂，就不能有很强的思辨性，必须是非黑即白的。

  这也是当下流量时代新闻报道的一个无法挽回的趋势。

  王朝在工作方面一贯谨慎，不想报道争议性内容，陶庭相能理解。

  但陶庭相有自己的选择。

  如果她是个天天混温饱混流量的小娱记，能吃点什么填饱肚子，每天为生计奔波，她才懒得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呢，天天出产新黄色新闻，让人目不暇接，多赚取一点流量费用。

  可现在的陶庭相不是，她是有影响力的大娱记，她几乎站在了行业顶端，她采访过影后、当过投资人、怒刚过其他公司的老总，拿下过别人求不得的采访机会，让同行愿意让机会从她手里换资源，她要考虑的早就不是单纯的钱了。

  “朝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知道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这些事情，我不做，就更没人做了。”陶庭相说道。

  “你……”王朝不由得往前迈了一步。

  “我会采访相关内容，我想要这些事情原原本本地、敞亮地讲开，梁果就不是校园霸凌事件中的完美受害者，而施暴者更没有什么好辩解的，我就是想原原本本地报道这件事情，给别人网友们听。”陶庭相说道。

  周晓茜那边的电话就没挂，陶庭相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晓茜，我就说，这次的采访机会的选择权交给你，你要答应我的采访，那就这个内容，要是不答应，我也没有别的时间了。”

  周晓茜明显是犹豫的，她不想自己的事情被贴到网上评论，也不想错过这一次和陶庭相一起直播采访的机会，只留下一句：“好吧，让我考虑一下。”

  “小陶，你为什么不能选择个稳妥一点的话题呢，比如明星绯闻、出轨恋爱之类的，你知道青少年主题的事情一向是社会敏感点，拍电影都不敢有太多争议，你采访个这么有争议的事件，何必给自己找罪受呢？”王朝说道。

  “可是我看那梁果的状态很不对，而且果妈明显忽视了女儿的感受，我怕梁果可能出什么事……”陶庭相说着。

  “梁果要是真有什么问题，以她的情况，随时可以不上学，不去学校就啥问题没有了，不是吗？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王朝说道。

  “你有这好心，不如去资助个什么慈善组织，咱没必要对同行扛有争议性的话题，对不对，梁果的心理健康又不是你的责任，算下来得不偿失呀。”王朝继续说着。

  “我不管，”陶庭相表现出一点无赖的态度，“周晓茜要是答应了，我就会采访她，我觉得这是一件我该做的事情，就是这样的。”

  王朝知道，陶庭相这姑娘看着还挺温柔好说话的，但实际上，自己拿准的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再劝也没用。

  而他又掐指一算，周晓茜那孩子主动提出放弃采访的概率也不大，这是能和她小陶姐姐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小姑娘不太可能拒绝的。

  果然一天之后，周晓茜答应了陶庭相的邀请，说自己会就她列出的提纲问题做出回答，愿意接受她的采访。

  “你实话实说就行，这件事情上，如果我怕争议，就不会开口了。”陶庭相对周晓茜说道。

  “小陶姐姐就是胳膊肘往外拐。”周晓茜气鼓鼓道。

  “所以谢谢晓茜的配合，等会儿你想吃什么吗？我请客。”陶庭相说道。

  “吃自助，吃最贵的海鲜自助，这问题我挨着对了回答，我觉得自己这话说出口，可要被网友骂惨了。”周晓茜叹息道。

  “感谢你的配合，我要开直播了。”陶庭相点开了直播间。

  这次坐镇配合的是张文娴，施嘉敏还在忙赵焱之给出的金融大佬采访，王朝怕自己看着采访到半中截血压升高，卢文硕去蹲点《葱葱》的剧组拍摄了，周晓茜一再表示不愿意被亲爹盯着，这事情就落在了张文娴头上。

  实习生转正后，也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陶庭相打开了直播间，镜头对准的是她和周晓茜。

  【小陶新年快乐。】

  【小陶又开直播了，好棒！】

  【小陶和漂亮小妹妹诶。】

  【上次的饺子好吃吗？】

  【小陶和小妹妹坐在一起都像是同班同学。】

  “今天我的采访对象就是这位，周晓茜同学，最近真的有业务拓宽，已经蔓延到研究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了。”陶庭相开口说道。

  【采访小妹妹，这确实是个崭新的课题。】

  【关心青少年心理健康，多么重要的话题呀。】

  【是针对之前梁果的事情吗？说真的，我也感觉梁果的态度有点奇怪。】

  【硬蹭我家果果的热度呀，真讨厌这样的人。】

  【小陶说就好，我在听着呢。】

  【疑惑，好奇，感兴趣。】

  “那我就进入主题了，从今天的第一个问题开始，”陶庭相清了清嗓子，“你对梁果是怎么认为的。”

  “我不喜欢她，”周晓茜直说了，“我看到她的第一瞬间，还觉得‘大网红诶，好厉害的样子’，往前凑了凑，人家根本不鸟我，之后我就讨厌她了。”

  “情感转折得很直接。”陶庭相说道。

  “我感觉她是看不起我的，就那种目空一切的状态，真的很惹人讨厌，路上遇着她，我都想绕路走——包饺子的时候，我看她大闹出丑，我可真是太开心了。”周晓茜说道。

  陶庭相一噎，她是让周晓茜实话实说，没想到这丫头直接“破罐子破摔”了，直接把自己代入了反派视角，说她讨厌梁果。

  果不其然，随着周晓茜话音落下，弹幕对她的讨伐开始了。

  【女生的嫉妒之心真是太可怕了。】

  【这看着乖乖巧巧的女孩子，竟然是这样想的。】

  【果果也没有伤害她吧，她竟然怀了这么恶毒的想法，太可怕了。】

  【也不必对女孩子这样苛刻吧，这孩子也没有直接伤害过梁果呀。】

  “所以你讨厌她，你做了什么吗？”陶庭相问道。

  “讨厌她就不理睬她呀，在背后说她坏话呀，查她的黑料然后到处乱传呀，反正网上能查到的那些事儿，我们学校早都传遍了，都知道这些事情。”周晓茜说道。

  “讨厌她的人很多？”陶庭相问道。

  “是啊，反正我接触的那一块人都很讨厌她，脾气大而且从来不做值日，自以为是公主特别了不起，谁都不放在眼里那么目空一切，随时随地大喊大叫装若疯癫，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遇上她。”周晓茜眉眼中表现出的厌烦不是假的。

  “听上去确实挺讨厌的，要是我身边有那么样的人，我也不会喜欢她的。”陶庭相跟周晓茜站在一边。

  【小陶是在黑梁果吗？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

  【我还以为要说什么呢，她这是在说果果的坏话，太过分了吧。】

  【莫名的，我相信这是实情，总感觉镜头中表现出来的梁果很假，她没准现实生活中就是那样暴躁的人呢。】

  【果果再怎么样，小陶这样说都不地道，哪有这样阴阳人的。】

  【额，这叫“阴阳”，感觉这就是明着说坏话的态度了。】

  张文娴第一次上手场控工作，就有点手足无措，眼下这个情况，舆论该往哪个方向引导，她应该做些什么？

  转正不久的实习生表示很慌。

  “反正我就是讨厌她，我们俩又不是一个班的，那就互不理睬好啦，我也没打算凑上前去得罪人，相安无事最好。”周晓茜摊手，“前提是没有意外发生。”

  “所以是有意外发生了。”陶庭相叹了口气。

  “没错，意外发生了，因着数学老师的事情，我们俩当众起了冲突，直接撕下了遮羞布，当面互怼上了，之后就更看不惯——反正老师也不喜欢她，我们就更不喜欢她了。”周晓茜说道。

  古人云“人之初性本善”，但其实越是没接触过社会的孩子，就越难评判善恶，他们眼里，老师讨厌梁果，那么跟着讨厌梁果就是“善”，一个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脾气不好还带坏班里其他的同学的小网红，当然不受老师待见。

  “数学老师提起梁果，从来没有好话，他的原话就是‘你们别看人家怎么样，跟梁果学，迟早害了你们’，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我是要好好学习的，才不要像梁果那样不务正业。”周晓茜说道。

  “也是，学生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陶庭相说道，“对于你们来说，太早接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好，老师也是为了你们好。”

  这话是老掉牙的啰嗦，却迅速引起了共鸣，就是因为这话太老了，所以也很正确。

  【其实没说错，什么年纪该干什么事儿，老师是该这么教育。】

  【要我女儿上初中，我也希望她好好学习吧，而不是思索什么网红的道路。】

  【平心而论，老师这么教也没问题，老师的工作是教书育人，他总不可能跟学生们说“你们要尊重网红，这是一个伟大的职业”。】

  【更何况那人要是真的打了老师的话，必须要打回去呀，不然怎么表现老师的威严。】

  【说到开头，还真是梁果做得不对。】

  陶庭相故意提起“老师”的概念，就是因为这个定义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代表着正义，老师是教书育人的、是管教学生的，老师带头告诉孩子们离梁果这样的网红远一点，学生自然敬而远之。

  “你很讨厌她，和她吵过架，然后呢，你还做了别的什么吗？”陶庭相问道。

  “没有了，谁敢离她太近呀，她被欺负了，一个不如意就要把我们拍下来放网上曝光，那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呀。”周晓茜说道。

  【没有明着欺负，暗里的压力给得不少吧。】

  【就是，满学校地传人家的黑料，这也是隐形的校园霸凌呀。】

  【想想果果还真可怜，无缘无故就要经历这些。】

  【这些事情说到底不是她的错呀。】

  “公众人物总要经历些是是非非的审判，”陶庭相说着叹了口气，“很多事情，我们这些成年人都难以承担，更何况梁果还只是个孩子。”

  “谁叫她是个网红的，自己把日常琐碎的事情拍出来发出去，还好意思哭了？赚那么多钱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及时交税呢。”周晓茜说道。

  这两句话，瞬间改变了梁果的对比维度，对于周晓茜这样同龄的初中生来说，面对舆论压力当然是难以接受的，但对于陶庭相这样的媒体从业者来说，这就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好哭的，接受不了就退网。

  【好像，是呀，感觉学校对梁果的态度没有错哦。】

  【我就是个老师，想想我们班要是有个梁果那样的人，还真是头疼诶，管管不了，还容易带坏班里的其他同学。】

  【实话实说，这老师做得是真没毛病，要我我也这么教我的孩子。】

  【所以问题其实是出在梁果身上，她就不适合上学，她和学校都适应不了彼此。】

  最后飘过的弹幕说得没错，点出来了问题的关键，陶庭相把这句话读了出来。

  “反正我就是很讨厌梁果，你说我恶毒我还是很讨厌梁果，”周晓茜说道，“她那个态度，和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星球的人，为啥要来我们这里挤呢，可是委屈大小姐了。”

  周晓茜说着，翻了个白眼，看着就是本色出演。

  她本来就不是温柔乖巧那茬的小姑娘，初见陶庭相能甜甜地叫一句“小陶姐姐”，之后就跟亲妈隔空对喊，这个时候，破罐子破摔地承认“我有错”，也一定要把梁果踩下来“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样的性格，似乎在上次与果妈对话时，就初见端倪。

  只能说……不吃亏吧。

  现代国情决定，人看学习成绩好的孩子，从来都有一层滤镜，周晓茜光明磊落的态度也很容易吸引好感，一切的话说开了，网友的分析客观起来。

  【是啊，作为家长，要是我孩子班上有个梁果那样的人，我也会叮嘱孩子离她远一点的。】

  【当然得远离初中就是网红的孩子，别说梁果这样的，就是我儿子和姜永豪一个初中，我照样得让他远离此人。】

  【网红和普通学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前者已经算是成年人了，和后者相差太多。】

  【挣多少钱就承担多少责任，我就很讨厌那种推卸责任之辈，一边大笔揽钱，一边说自己委屈什么的，堪称又当又立。】

  【其实，我感觉梁果的痛苦不像是演的。】

  【再怎么样也没有让其他孩子为梁果承担痛苦的道理吧。】

  【似乎也是。】

  “我当时在现场，感觉梁果的状态不太对劲，”陶庭相开口说话了，“就是觉得那个小姑娘想说什么，但她妈妈没有给她什么机会，希望是我多心了吧。”

  【而且你们没感觉吗？梁果真的比同龄人矮太多了，看外貌，我一直没觉得梁果是个初中生了。】

  【你这么说，我感觉浑身发冷。】

  【一等，我查查梁果这些年的照片。】

  张文娴手忙脚乱了整场直播，都没帮上什么忙，这时候又坐回了镜头之后，呼出一口气——没搞砸事情就好。

  “总之，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了，有什么责骂朝我来吧，对孩子手下留情一点，我当然希望果果什么事儿都没有，察觉到她的精神不对劲，也希望是我多心了吧。”陶庭相对镜头说道。

  “我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负责，就这样。”周晓茜说道。

  “那，直播结束，大家下次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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