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三 雁字回时,烟冷水沉
颍州
谈笑楼前日妄论先祖帝和剑圣是非,昨日早论君木易还谈起了东南沿海广建剑圣祠堂的宁州。说宁王年迈,宁州一脉又一直是子嗣单薄,若不将王位下传给年青一代,恐怕这次风云际会宁州要吃亏了云云。
昨日并无异样,颍州城也就没人当回事,还以为依然像颍王掌权之时言谈自由。
谁料想到了今天一早,竟然发现谈笑楼大门紧闭,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而颍州如今最高军事指挥官疏墨,一直未曾有所作为,却是亲自带人封了谈笑楼。
谈笑楼自从颍州建州开始一直都是颍州的标志性建筑。平头百姓不知其中奥妙,但是官商相护这种常理还是懂的,在他们心中龙颍这种人自然不会受贿,于是世人一直以为谈笑楼的东家和颍王有莫逆之交,所以才得以如此高调的在闹市区存活。
而如今一纸封条贴上,颍州人终于明白——这次是真的变天了。
自此颍州百姓人心躁动,惶惶不可终日。
封了谈笑楼回来之后,疏墨去了校场。说是要验收几个师弟最近的修行成果,在校场四场较量下来,平和如宇文合昀都大呼吃不消,连连告饶,更别提许辰宋怡卿等人了,许辰的叫法简直堪比杀猪宰羊。
收手之后,疏墨以好逸恶劳不思进取为由,一个眼神把四个师弟都虐杀,教育几个师弟以后要少论闲谈是非,多多修习多做功课。然后不急不缓的回了中军帐。
剑圣居其他四个师兄弟鼻青脸肿哀嚎不绝的跟着宇文合昀去他的军医帐上药。
许辰伤的最重,几乎肿成了个猪头,一路走一路惨叫:“大师兄这回应也太慢了点!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没有回应的时候是你最好奇,如今有了回应你倒不满意了。”宋怡卿吐槽道。他算是几个人里头伤势最轻的了,功力高深与否在其次,能抗能躲才是硬道理。
“喂!好像你们不好奇一样!”许辰不满,一个高声又开始呲牙咧嘴的喊疼。
“悠着点你。”宇文合昀一边丢过去刚配好的特制药膏给他,一边给其他两人轮流涂药水活血。
“……二师兄,为什么你们涂药水,我要抹药膏!”许辰一打开瓶子就掩住了口鼻。恶,连二师兄都学会欺负他了,好哀怨!
“你想大师兄看见你一次就揍你一次?”宇文合昀提醒道。最近两天许辰最是聒噪,大师兄平时面上看不出来什么,总是嘴角微弯平易近人,但是人都会有雷区。恐怕这会儿他们几个是和别人一起踩了雷了,糊的伤势严重一点可能大师兄会心疼,然后手下留情。
许辰噤声,迅速把脸上糊满了药膏,由肿胀的猪头变成了烤糊的猪头。面目全非恶臭刺鼻,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要屏息,估计这两天所有人都要退避三舍。
“师弟,好好休息,我会去看你的。”叶呈轩的冰山脸难得有一丝表情,开口慰问。许辰这么喜欢热闹的人要开始习惯孤单了,真可怜。
“……你还能再虚伪一点吗?”许辰无力了。想笑就笑吧,他年纪小,不怕丢脸!呜呜呜,发怒的大师兄好可怕……
“对了,雪鹞该回来了吧。”宋怡卿突然想起来今天还没有去营外接消息。
“……”宇文合昀涂药水的手施错了力道,药水一不小心灌进了叶呈轩的嘴里。
“呸呸呸。”叶呈轩嘴里一阵奇怪的味道,酸甜苦辣各种交集。想到宇文合昀诡异的药方,叶呈轩慌忙去倒茶漱口,然后面无表情问:“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我也没听见。”许辰颤巍巍的又抓起小药瓶,递给宇文合昀,雪鹞什么的,坏消息什么的,生气的大师兄什么的,最可怕了。“二师兄,我疼,给我多涂点。”
“大师兄今日训示的对,我们不能好逸恶劳,不如把功课从头温习一遍吧。”宇文合昀一本正经的说道。赢得了其他三个人非常赞同的连连点头。
四人在军医帐里互相观摩督促学习,疏墨一人独自站在中军帐里,一直静了一个下午。
疏墨静静站在书桌前,看着桌上的那一纸婚书。大红色的封皮,上好的纸张,笔墨挥洒自如,看上去飞扬跋扈,雄风甚健,一眼就看出执笔之人的风姿。毫无疑问,这是原颍州知州藩王颍王的亲笔婚书。
这是谈笑楼君木易亲自送来的。君木易为人正直,谦冲自牧,也算得上是个君子,疏墨自然不会对他做什么。只是等君木易走后,疏墨亲笔写了封条,砸上了代表颍州最高军事政权指挥官的官印,而后带人封了谈笑楼。
疏墨面上不动声色,可中军帐内如今除了他面前的这张书桌和婚书以外,已然没有囫囵东西了。这会儿,不仅颍州百姓人心惶惶,这颍州大营里也差不多了。
上午亲卫小兵进来打扫的时候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浑身战栗的洒扫完,差一点屁滚尿流的小兵连滚带爬的出了中军帐。
惊魂未定的小毛孩子开始散布诸如中军帐内盔甲兵器甚多,皆不是凡品,桌椅各个是上好的木质,却在君木易离帐不到一刻钟就全部化为齑粉——是粉末!不是什么钢球铁球镔铁点钢球!呜呜呜,连冰冷的眼神都能把杀人,他被将军看了一眼,跟死了十次的感觉差不多,这个征西将军好恐怖!
疏墨压抑着满腔的怒火,找不到发泄的渠道。
自己的东西,他可以毁了。
自己的兄弟,他可以“调教”。
可是他没有理由损毁公物伤害别人。
拳头握了又放,放了又握,眼里冰冷的怒火怎么也无法熄灭,一向平稳的气息如今无论如何也调整不回原来的基调。
疏墨眼前一阵发黑,闭上眼晃了晃头,然后揉了揉太阳穴。再睁眼看过去,那婚书猩红刺目,像是从心头溅出的血。
疏墨甚至感觉到狂傲的龙颍就昂扬的站在自己面前,挑衅的看着自己,说,我叔侄二人哪个配不上剑圣居女徒?
是的。叔侄二人。疏墨愤怒的重点在这里。
这封婚书上,竟然写的是龙颍和龙潜渊两个人的生辰八字!龙家人如果没有诚意,何必这么兴师动众?拿谈笑楼来为这么一张可笑的婚书陪葬,该不该说龙颍有自知之明?!
可晴明明是最干净的孩子,这被人这样侮辱。疏墨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气,封了谈笑楼算是最轻微的发泄,他恨不得这就甩下颍州十万兵飞马去帝都带可晴回家!管他什么李忠叛乱,管他什么山河破碎,管他什么生灵涂炭!最好龙家的江山就这么倒了!
侮辱可晴,比针对他本人的伤害更容易让他动怒。龙颍如果想要疏墨自乱阵脚,那么,疏墨不得不承认,他成功了。
疏墨极力想要控制自己,却还是没忍住动了怒。
雪鹞特有的叫声在大营上空啸响,疏墨终于从愤怒中回神,想必今天吓到几个师弟了,他们似乎忘了去营外隐蔽的地方接下雪鹞带回来的消息。
疏墨缓步走了出去,没发现营中的兵将们看到自己的时候敬畏和惊惶的表情。到了营外,疏墨发出一声类似雪鹞的啸声,一直在高空盘旋的雪鹞缓缓在疏墨的指上站稳。
雪鹞是隐圣峰特有的鸟类,这种飞禽比鸽子略大,比鹰略小,却兼具鸽子的灵活和鹰的迅猛,加上颜色雪白,在高空中飞行很容易被人忽视,算得上的最隐蔽最神速的通讯员了。平时快马不停走官道驿站书信往返帝都和颍州起码也要三天,雪鹞一个白日就到了。
解下雪鹞脚上的信筒,疏墨展开了便笺。疑惑的发现不是像以往宁北落不羁的草书,而是可晴一手淡雅的簪花小楷。
本以为是可晴又传信来撒娇或者说思念,一眼扫去,疏墨却变了脸色。
雪鹞一声惊叫扑棱着翅膀飞向了高空,疏墨回过神,知道自己好像伤了雪鹞,小声对雪鹞说了句抱歉,然后回了自己的军帐。
君已作磐石,妾自如蒲草。蒲草韧如此,磐石心何处?
磐石心何处?
疏墨苦笑。怎么就忘了呢?磐石是没有心的。郎心如石,那可真是一个女人最绝望的事情。剑圣居二十四代首徒,是不能给慕可晴回应的。
而作为他自己的疏墨,又什么时候才能有资格出现呢?
清平盛世,山河一统,还要多久?
而那个时候的慕可晴和疏墨,又在哪里?
在仅余的一张书桌前俯身。颤抖的提起笔,左手稳住右手,写下了可晴的生辰八字。最后闭上双眼,面色惨淡的写了一句:双燕齐飞,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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