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五针 攒牌
梁太元摆手:“不至于,不至于,庄家其实是亏的,公公且静心看下去。”
那边飞凰面罩下,高眉娘的双手又快又稳,针光闪动中,新的绣牌渐渐成型,绣的却是一个腰鼓,熟识马吊的人便猜到这是“文钱门”里的“二钱”。
刚才观众目光被执牌人打牌吸引过去时,绣娘们却根本就没闲着,梁惠师刷刷几针仍将那张“七索”给补全了,这时先收到消息,知道凰浦那边在绣“文钱门”,茂源三人便先绣“文钱门”的边角,过不久又收到了暗示,知道凰浦那边绣的是“二钱”,梁惠师和陈子艳对望一眼,同时冷笑一声,两人你针来我针往,忽然都不看对方却配合得无缝,同绣太极——太极图案就是“文钱门”中的“一钱”。
马吊四门,十字门(又叫十万门)、万字门(又叫贯字门)、索字门都是以大击小,到了文钱门就反过来是以小击大。
所以凰浦绣“六索”,茂源就要绣“七索”以图压过它,凰浦绣“二钱”,茂源就要绣“一钱”以抢胜。
那么为茂源这边专心刺绣的梁陈李三宗师为什么会知道凰浦在绣六索、二钱呢?因为场外也在行动。
自将绣马吊的规矩初步琢磨明白之后,杨燕武就安排了人手,分别站在其它三家高台边,密切观视三家九位绣娘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凰浦这边,更是安排了一个懂得马吊的刺绣师傅,所以高眉娘等才绣了没几针,茂源的探子就猜到她们绣的是“索字门”,茂源三宗师得到提示后,也跟着绣“索字”门,待凰浦那边的图案渐渐成型,看出是“六索”后赶紧传递消息,茂源这边也跟着绣了“七索”以图压制。
马吊牌在有牌可打的情况下,本来是后发者越有优势,因此茂源定下的策略是“后发制人”,可因为后发,也就导致她们的进度要比凰浦慢上好几拍,类似于千米长跑让凰浦先跑半圈,茂源作为后发者就必须在中途发力赶上才行。不过也是林小云、李绣奴两人的进步出人意表,其针速之快、与高眉娘配合度之高都远远超出广茂源意料之外,梁惠师和陈子艳都没想到她们三宗师联手,竟然无法靠中段发力赶上高眉娘带着两个小年轻,最后被拉开了二十几针的差距。
第一轮牌让凰浦的六索上了桌,到第二轮牌就更落后了许多。
眼看绝对赶不上了,李源师不禁有些急躁,陈子艳也冷着脸,倒是梁惠师笑了:“急什么呢!也就是个头彩而已。只要不让他们打出色样,这般赢下去他们能赢多少?”她说着变向旁边使了个眼色,杨燕武会意,自去安排。
城墙之上,秦德威看见后不禁摇头:“怎么都只绣索子门和文钱门,都没人绣万字门、十万门。”
梁太元微微示意,便有两个弟子便取了一盒绣马吊来,梁太元打开后取出,说道:“这马吊绣的图案,可繁可简,为公平起见,这两日赶制了这幅式样,要求各家都按照这套式样,所绣马吊不中式者以灭牌论。公公请看。”
这副马吊绣比斗绣中用的要小了五倍,都是纵六寸、横四寸,最上面是文钱门,十一张文钱门翻完,下面是九张索字门,索字门翻完,后面的图案为之一变。
原来文钱门和索字门都只是图形,如五钱是五岳形状,七钱就是北斗七星,六索是六水双绕,而到了万字门,除了图形之外,还绘制了水浒人物:一万是天巧星浪子燕青,二万是天英星小李广花荣,如此一路上去,直到尊九万天迟星插翅虎雷横,万字门才算完。万字之后是十万门,从二十万“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开始,一直到最大的牌尊万万贯“天魁星呼和义宋江”,这刺绣一上人物,图案便精美了许多,可繁复程度就一下子高了不知几倍!
秦德威也明白了过来,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她们都不绣万子,只绣索子、文钱,这些个水浒人物,一炷香的时间里哪里绣得完?”
那边康祥、泰奇两家收到了暗示,同时放弃原本在绣的牌面,分别拆线重绣,康祥绣起了最大“一索”,而泰奇则绣起了最小的“尊九索”。
三闲家有场外人手,庄家这边林添财也没吃白饭,三家才行动没多久,林添财便得到了消息,他走到台边,咳嗽了一声打了两个手势。
林叔夜居高临下瞧见了,便手朝下,在送绣的孔洞中打了个手势,高眉娘微微皱眉,低声:“康祥在绣九索,泰奇在绣一索。”
李绣奴道:“尊九索也就算了,她们绣一索做什么?”她这两天也学了一些马吊的常识,但感觉太过复杂,因此并不精通,便把主要精力放在绣马吊的练习上。
林小云却是个天生的玩家,只要是好玩的事情他一学就会,再琢磨琢磨就精了,闻言道:“每一门最大的牌叫赏,第二大的叫肩,而最小的牌叫趣,吊有四门,也就是有四张趣牌,趣如果上了桌,结算时是有奖励的。”
大牌上桌容易,小牌上桌就难,越小的牌越难,因为很容易被捉被灭,必须在极特殊的情况下最小的“趣”才有机会上桌,因为难,所以上桌了就会有结算奖励。另外,四趣还是形成各种花色的重要牌面。
此时三家打一家,所以康祥那边绣尊九索是为了抢首发,而泰奇绣一索则是为了博奖励。
李绣奴啊了一声,便有些紧张。高眉娘道:“别分心,先紧着眼前,别让茂源追上!”她说话的时候,手上丝毫不慢——不像林小云和李绣奴,一说话针速就明显下降,这就是宿将与新丁的区别了。
林小云道:“就是就是,你个老实孩子就别想这些了,好好刺的绣,这些我和姑姑来想。”
高眉娘道:“你也给我专心些!”
林小云吐了吐舌头,这才与李绣奴定下心后,但见针光飞舞,登时又快了起来,不片刻就将“二钱”给绣成了。
这“腰鼓二钱”马吊绣一拆下来,林小云就往上递——高眉娘铺空白绣地、李绣奴用针别好,而林叔夜则在接牌的同时通过孔洞打手势——绣牌的是她们仨、打牌的却是林叔夜,若说高林李是这场斗绣的战将,林叔夜便是运筹帷幄的统帅了,这些配合都是昨晚练好的。
可这次林小云看到手势时却愕了一愕,只迟疑了一个呼吸,便被高眉娘催促:“何牌?”林小云赶紧坐回来低声应道:“尊九索。”
高眉娘咦了一声,然而手中也没迟疑。不过动作更快的却是李绣奴,她只听到个“索”字,便老老实实地绣起了索子牌的边角——李绣奴心地纯一,更能不管外界的变化,这是她的长处。
上面林叔夜拿到牌后竟然执牌不发,同时左手朝下,在高台栏杆缝隙中打了个手势给林添财,这些手势的含义都是约定好的,林添财有些愕然,却还是照办。
这边高眉娘早已经取针换线,绣了几针便明白了林叔夜的意图,而林小云几乎也是在同时啊了一声,他极其聪明,既有刺绣的本事,也有着对局势的判断,若说李绣奴已经成长为一个可靠的裨将,那林小云就是一个大将的苗子。李绣奴那边没弄懂高林二人的微妙反应是什么意思,但她有她的好处,只管按照昨日高眉娘的教导,安心刺绣便是。
她们这边渐渐安心刺绣,城墙之上却又有变化。
秦德威喝问道:“南风位,你们为什么执牌不发?”
“禀公公,”林叔夜指着那支快香说:“按照规矩,上一轮牌上桌者为下一轮首发,却并没有说拿到绣牌就得发,如今这第二炷香还没烧完,公公何必催我?”
秦德威愕然,随即怒道:“这样的话,你岂非可以攒牌?那这样庄家不是赢定了?”他说着怒视梁太元,只当这小老儿诓了自己。
“公公息怒,公公息怒。”梁太元指了指东风位的方向:“庄家可以攒牌,闲家也能攒啊。现在东风位茂源不就已经攒了一张七索了吗?”
秦德威愕了愕,随即想起广茂源上一轮打出了空绣地作灭牌论,所以她们手里头的七索便留下来了。他并非愚笨,只是对马吊不熟而已,这时一被提醒,忽然之间转过了无数念头,恍然道:“还可以这样玩啊!”
有了这样的操作空间,这斗绣马吊的输赢玩法就多出了不知多少变化,而不仅仅是比各家针速快慢而已。
马吊四门,每一门最大的牌都会加一个“尊”字,比如索字门,别的都是六索、七索、八索,到了九索就加了尊号,称“尊九索”。这斗绣马吊在图案设计上,越大的牌设计就越复杂,所以绣七索比绣六索繁复了两分,八索比七索又繁复了两分,到了尊九索因是最大的牌,比八索又难了三四分。因此绣一张尊九索的时间,几乎都可以绣两张五索了——这也是为什么四大绣庄一开始都没有直接绣那几张最大的牌的原因之一。
梁太元是绣评界的老行尊,深知诸宗师的能耐深浅,因此在设计这批马吊绣的时候,已算定了就算刺绣三宗师同时动手,要绣好尊九索,一炷快香也是非常紧张的——而那快香的长短也是他通过算计而特制的。
上一轮凰浦这边已经领先了数十针的距离,这一轮差距进一步拉开,等到茂源即将绣完,凰浦这边将“尊九索”也绣了不少了。就在茂源的“一钱”快要完成之际,林添财传来信号。
林叔夜马上就将手里的“二钱”打了出去。
铜锣震响,停震之前茂源也没能打出那张“一钱”,陈老夫人只能扔出一张空白绣地,茂源作灭牌论。
铜锣再震,潮康祥是中途拆修改绣“尊九索”的,那尊九索繁复无比,因此也未绣完,黄谋也只能扔空白绣地灭牌。倒是泰奇总算将那张“一索”绣完了,可这时候如果出牌,只会平白给灭掉,因此也留牌不发。
于是凰浦的“二钱”顺利上桌。
南风位后面,来观战的凰浦众人纷纷欢呼雀跃。
黎嫂喜道:“第二轮也是我们上桌,我们已有了两桌,再上一桌,这一场我们就保赢了。”
“还不能得意呢!”林添财是赌博的大行家,这马吊他也是玩过的:“最终还是得能不能打断他们做不来色样。”
他虽然说别得意,但脸上都是得意,因为这时高眉娘她们已经把“尊九索”绣了三分之一,只要这一轮能够顺利绣成打出去,那潮康祥手里即将完工的“尊九索”就会变成废牌,到时凰浦将再下一城,有了这样的优势,后面就有余裕打断闲家形成色样,这一局马吊赢面已经七七八八。
“尊九索”已是索字门最大的牌了,茂源要“后发制人”也不可能绣出更大的,梁惠师给“一钱”结了线,冷笑一声,道:“绣尊空文吧。”
文钱门以小为大,在“一文”之上还有“半文”,半文之上还有“空文”,也就是零。马吊牌中,除了图案区别还有颜色区别,红色的牌只有四赏四肩以及百万9张,林叔夜一从林添财的手势中得知茂源动用了红线,也不等那边绣出花样来,便已经猜到:“茂源要绣尊空文。”右手敲了敲脚下木板,林小云听到声音抬头,在孔洞中看到了林叔夜的手势。
“茂源在绣樽空文。咦,她们这么快?”
现在刚过上桌,按理说茂源最多刚过启绣,凰浦的探子看出她们绣哪一门有可能,怎么就能看出绣的是哪一张牌呢?
高眉娘手中不停,心中微一沉吟,道:“该是她们动用了红线。”
“红线,哦,只有四赏四肩百万是红线……那没错了!上两门的赏肩和百万谅她们不敢就动手,尊九索我们在绣了, 她们再绣没意义。那就只剩下尊空文和半文——两者之间,那肯定是选空文啦!”
他一心二用的功夫没有高眉娘精深,嘴里噼里啪啦地说着,手上就略慢,被高眉娘皱眉喝道:“这些事让庄主想去!专心刺绣。”
“知啦知啦!”
就在这时上面木板又想,林小云抬头看向孔洞,又是愕然:“一索?”
高眉娘喝道:“专心刺绣!”
林小云只好埋了头,过了一会忽又抬头:“哈哈,我懂了!好策略!”忽然脚下一痛,忙叫:“知道了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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