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祭祀娲皇，如今已是朝歌城的固定节日。

  天不亮，大小官员已经乘着马车，赶往了帝宫广场，他们要在那里等候王驾。

  很快，广场上便停满了马车，越是靠近宫门，主人的官阶越高，留下了一条通往南门的道路，秩序井然。

  微子正在车厢中闭目养神，侍从顺子的声音在门帘外响起：

  “老爷，丞相府的商山求见。”

  商山？

  微子愣了愣神，随即淡淡一笑。

  商府的一个下人，骤然说出全名，还真是有些不适应。

  他轻挑窗帘，探出头，看向那道躬身而立的身影，笑容和煦：“是小山啊，有什么事么？”

  小山拱手道：“回大人，老爷请大人移步一叙。”

  微子瞥了一眼宫门口的那辆马车，目光闪了闪，笑着点头：“原来是老丞相相召，还请稍候。”

  他放下窗帘，整了整衣冠，下了马车。

  随着小山走到商容的马车前，小山凑近车窗，小声道：

  “老爷，微子大人来了。”

  “还不快请进来！”车厢内传来商容的低喝。

  “是。”小山应了一声，走到车辕处，俯身爬下，口中说道：“微子大人，老爷有请。”

  微子笑着点了点头，提起下摆，踏着小山的背，上了马车。

  “老丞相，我进来了。”

  他说着挑开车帘，霎时间一股燥热之气涌出，不由得皱了皱眉，躬身而入。

  阳春三月，车厢中竟然还燃着火盆，一盏油灯发出昏黄的光。

  商容拥着薄被斜倚着，神情萎靡不振。

  “老丞相，你这是怎么了？”微子动作一顿，面露惊色。

  商容眯着眼睛，扯出一抹笑容，招了招手：“子启来啦，快来坐。”

  微子瞳孔缩了缩，凑到商容身边坐下，面露担忧之色：“老丞相，可是身体有疾？莫不如稍后和大王告个假，回府休养吧！”

  没有想到，短短几日功夫，商容的须发便从灰白之色，变成了几近全白。

  “子启有心了，老夫无事！”商容拍了拍微子的手。

  “那老丞相这是……”微子眉头紧皱。

  商容面露感动，眼中却尽是忧色，颌下的白须抖了抖，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子启……出了祸事了……”

  满脸的皱纹挤在了一起，痛苦至极。

  “祸事？”微子一怔。

  商容点了点头：“子启可还记得，上月初二，北伯侯的求援文书？”

  微子笑了：“怎会不记得，北伯侯说有妖人袁福通作乱，呵呵，可闻太师分明说过，我大商国运昌隆，妖孽难存……”

  “想来这位是看南伯侯得了好处，心中不平，弄些小心思罢了，老丞相不是已经命我拨付钱粮了么……”

  “自此后，果然再无消息，呵呵……”

  他摇了摇头，笑容中带着一丝讥讽。

  “唉……”商容哀叹一声，捶了捶腿：“子启你错了，那北伯侯并非妄言，乃是真有妖人作乱，如今北地已然糜烂。”

  “啊？”微子惊呼一声，面露惶恐：“竟会有此事？北伯侯兵多将广，竟然敌不过那妖人？”

  商容无力地点点头：“确有此事，昨晚接到最新战报，那妖人不但刀枪不入，更有惑人之能……”

  “已有七十二路诸侯临阵倒戈，视那妖人为主，北伯侯已损失了数员大将，不是被杀，便是投敌……”

  “若非其弟崇黑虎身怀异术，将之阻拦在黑水关外，如今怕是已经打到崇城了。”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嘶声低嚎：“老臣一念之差，竟使北地糜烂至此，又有何面目见商汤三十代先王！”

  微子惊骇地瞪大了眼睛，刚欲出声安慰。

  突然身体一僵，眼底闪过一丝喜色，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轻声道：

  “老丞相为了国事殚精竭虑，妖人作乱乃属天灾，安能怪于您老身上，切勿过于自责。”

  商容闭着眼睛，摇头道：“子启莫要劝老夫，若老夫早派遣援兵，北地安能糜烂至此？”

  微子牵过商容那如枯树般的手，轻轻地拍着，一脸诚恳地说道：

  “老丞相忠君爱国之心，天地可鉴，启虽不才，却可出君子之言，此事于丞相断无关系。”

  商容闻言睁开了眼睛，感激地看了过来，颓然地摇头道：“吾知子启有君子之心，且莫要安慰老夫了。”

  微子的眼中充满了真诚：“老丞相，启所说绝非安慰之言，想那妖人依仗的，乃是邪法异术……”

  “便是您老及时派兵增援，想来也无济于事，朝中身怀异术者，皆为各处关隘守将，不可轻动……”

  “能援北地者，满朝寻来，唯有一人！”

  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商容愣住了，呐呐道：“闻太师？”

  微子点了点头：“不错，此时朝歌能援北地者，唯有闻太师。”

  “可……闻太师并不在朝歌。”商容皱眉。

  “唉……”微子叹了口气，“正是如此，闻太师不在，老丞相又如之奈何？”

  “若是及时告知大王……”商容面色变了变，口中喃喃。

  “老丞相！”微子面露苦笑，摇了摇头：“大王已久不上朝，启自姬邑处得知，大王他……流连于后宫妇人之间，唉……”

  商容胸中腾起一股火气，顶得中气都强了三分，怒道：“沉迷床笫之事，不理政务，岂是明君所为？”

  微子身子一震，袖中的手已经狠狠地掐在了大腿上，面上露出了悲痛之色：“这便是启为何说，北地之事与丞相无关的原因……”

  “老丞相即便第一时间进谏，怕也是见不到大王的，那淮夷之地说是子嗣的封地，又何尝不是大王讨好妇人的手段……”

  “闻太师乃三朝老臣，文武双全，忠义无双，可却因大王一己之私，被束缚于蛮夷之地。”

  声音低沉，表情越来越沉重。

  突然，他身体一僵，面露惶恐，摆手道：

  “老丞相恕罪，启一时心神震动，口出无状，心中绝无埋怨大王之心。”

  商容双目圆睁，眼底有精光闪过，一把掀开盖在腿上的薄被，萎靡之色一扫而空。

  伸手掀开窗帘，清新的空气狂涌而入。

  他看着紧闭的宫门，沉声说道：

  “子启之心，大公无私，天地可鉴，老夫又岂会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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