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人当晚就将案情呈报刑部，京城中，这一夜许多家灯火未灭。

  第二天，磨刀霍霍打算在朝堂上大展拳脚的朝臣们却被拦在了宫门口。

  太后娘娘病重，皇上罢朝守在太后身边侍疾。

  宫门紧闭，许多等待着宫内消息的人都成了无头苍蝇。

  云芷柔一大早就带着告了假的顾毅去给老太太请安，陈氏也一早就到了拢翠阁。

  “我倒是没想到，她会吐露的如此痛快。”

  老太太撵着手里的碧玺佛珠，叹了口气。

  “她倒也没那么坦然，齐王应该没想这么早将王家和郑家拉下水，”云芷柔温声道，“至于柳家，大约是为了报私仇。”

  “郑家那个庶女已经被齐王世子纳为侧妃了，齐王这么大的手笔，她怎么能不怨恨呢？”

  郑将军家有个庶女，据说长得肖似外祖母，比柳家的小姐还像柳夫人。

  “你父亲...”

  老太太想说什么又止住了话头，换了一句。

  “静婉那边的消息传回来了么？”

  云芷柔大概知道老太太想说什么，只是她不想提，便只当不知道。

  “百里宁宣会乔装回京城，南珍已经进了苗疆。”

  提起顾南珍，云芷柔脸上有些黯然，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回京，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去看一看京郊庙后面那一座坟。

  “徐国公再在京中看到她，大约是要下杀手的。”

  陈氏笑言，冯大姑娘妙手，她恢复的不错，虽说是暂时压制，可到底是把亏空的身体底子补了回来。

  “徐老头这辈子就是个半瞎，看人就没看准过，我瞧着那姑娘不错，配他家老四绰绰有余。”

  老太太摇摇头，不知道是在说徐国公蠢笨不识货，还是在叹惜徐四公子命苦。

  “这话可不敢叫徐爷爷听到，”顾毅面露惊恐，“上次四叔来家里，那老头硬是堵在咱家门外骂了一下午。”

  “他也就这点出息，打死他也不敢当着我的面骂。”

  老太太也笑，笑意里却多了点惋惜。

  这时候，徐国公应该已经到大同了。

  老国公一辈子铁骨铮铮玩不明白朝堂那点弯弯绕绕，本以为培养出来个能接班的嫡长子，却偏偏是个眼高手低的蠢货。

  一把年纪了，家里没个能接班的，还得自己带兵出去守边关。

  “江南大势已成，只等着长蛟入海了。”

  陈氏叹息一声，顾逸章也跟着徐国公一起去了大同，临走时那个粗直的汉子抱着她亲了亲，轻手轻脚的出了内室，以为她睡着不肯吵醒。

  她早就醒了，只是没睁眼。

  顾家的媳妇，从来做不出那等哭哭啼啼让人担心的样子。

  “张润投身到张家，实在是可惜了。”

  张润这个人，不该生在世家，更不该生为顶门立户的嫡长子。

  他狠不下心，这个也想护，那个也想保，一心为了家族繁盛，却只能沦为助纣为虐的傀儡。

  “不过是个想做圣人的庸才。”

  顾毅嗤笑，被云芷柔瞪了一眼。

  云芷柔知道，如果说顾毅只能挑一个张家人恨，最恨的绝不是张岚馨，也不是他的外祖父张老大人，而是张润。

  那是一个徒有圣人之心却挣不脱世俗的睁眼瞎。

  “毅哥儿，二婶不如你母亲博闻广知，也不如大嫂心思澄明，是个彻头彻尾的俗人。”

  陈氏看着隐约露出几分不服气的顾毅笑了笑。

  “二婶今天教你一个用了许多年才明白的道理，凡事要追本溯源，看清因果。”

  陈氏这个人实在是善于藏拙，她示弱示好都恰到好处，一个庶子媳在这侯府里，不声不响，不闻不问，却比其余几个媳妇都活的轻松自在。

  云芷柔看着陈氏娴静美丽的面容，心中不禁感叹，这京城繁华里，能活的好的，哪有一个真正的蠢人啊。

  陈氏这一遭差点赔了儿子还赔了命，却没有一丝怨怼，她被算计是因为她嫁入了侯府，可不怨怼，也是因为她嫁到了侯府。

  老太太和顾逸轩都不是会让自己人吃亏的性子，这不转手就给了顾逸章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么。

  “毅哥儿，如果我是你父亲，我不会让你在这个年纪接触这些事，可若不是你父亲，你便也是这京城里妄念‘何不食肉糜’的泯然众生。”

  陈氏只说了这么两句，便不再开口。

  这么多年她在侯府里秉持的就是不关己事不开口，能对顾毅说出这话，也是看在他疼爱自己的两个孩子的份上。

  还有就是...

  云芷柔看了一眼笑得慈祥的老太太，等到事情平定下来，老太太只怕要做主分家了。

  “当娘的总是狠不下心，”老太太朝顾毅招招手，“当年你父亲也是这个年纪就被你祖父丢进兵营里摔打的。”

  老太太说的含糊，但是云芷柔猜，老太太年轻时是肯定没有这样的通透的，说不得还怨过老侯爷狠心。

  顾毅乖乖走过去，坐在老太太身边，却还是不开口，这闹小脾气的模样着实是难得一见。

  “这世上的是非对错哪有那么绝对，爱恨嗔痴都是负累，一辈子那么长，记恩就够了，再去记仇，就太苦太累了。”

  顾毅眨巴着大眼睛，似乎有些动容，可有些道理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太深奥了，家国大义，爱恨情仇，不自己体验过总是很难真正体会的。

  “这次，你就跟着你母亲一起去吧。”

  “母亲？”

  云芷柔和陈氏同时开口，显然都是不赞成这个决定。

  老太太揉了揉长孙的头顶，冲着两个儿媳摆了摆手。

  “你们不要想着只讲道理，不让他自己去看，是不会明白的，读了圣贤书考了状元的人，就真的能做个好官么？”

  顾毅看了看云芷柔，然后又看向老太太。

  “去哪？”

  云芷柔抬手扶额，陈氏掩唇一笑。

  顾毅平时总是八风不动，一切了然于胸的样子，此刻面露茫然的样子还真的是让她们这些长辈...

  终于有了这么多年没有白活的感觉。

  “出京城，看走蛟如何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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