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话想问我么？”

  韩东景不舍地松开手臂，虽然他想一直这样抱着小月，可她明天还要上班，该回去休息了。

  小月眼中略有疑惑，她不明白韩东景为何要这样问，但很快就猜到，他指得应该是前几天去应酬的事。

  “你这几天怎么样？累吗？事情都解决好了吗？”

  “嗯，合同签好了，每天都是那样，说不上累，只是琐碎。”

  “我也一样，感觉自己像个机器。但又比机器强一点，至少我的工作还是需要创意的。”

  小月无奈笑笑，要不是因为热爱，她也很难支撑到现在。

  韩东景牵着小月的手，往小区里走。

  他带着她找到一处花园间的长椅，和她并肩坐下。

  “小月，你会一直做现在的行业么？”

  “你说服装设计？远了不说，未来5年肯定不会转行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就是觉得你的工作很辛苦。想多点时间和你相处，可你总是很忙。”

  “没看出来，你这么粘人呢。”

  小月看韩东景一脸认真，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脸，可是好瘦，一点肉都没有，她只能把手指张开，轻轻抚摸他的面颊，展平他眉间的皱纹。

  “服装设计是挺累的，强度高，经济回报嘛，只能说一般吧，所以我的同学同事，也有不少人转行。有做外贸的，做老师的，还有极少数可以自创品牌，做独立工作室的。”

  “自创品牌？”

  “我们那一届有个天才学生，现在就创立自己的品牌了，还给很多明星设计过衣服呢。不过这种人太少了，既要有设计天赋，还要懂运营，还要很有钱。毕竟和时尚沾边的，都很烧钱的。”

  “那你想有自己的品牌吗？”

  小月摇头，“不想。”

  韩东景有些意外，不解地看她。

  “因为我不是有野心的人。我很容易知足，我不需要一件衣服冠以我专属的名字，只有特定的人群才能消费，才配拥有。相反，我希望我设计的衣服，满大街都能看见，普通人都能买得起，这就是我最初报考服装设计的初心，现在仍然没变过。”

  “那或许，你可以自创一个平价品牌？”

  “自己当老板么？那一定比现在要辛苦、要忙碌一百倍一千倍。我可不想天天为了公司营收操心，普通的人，就干平凡的事。能把小事做好，我已经很满足啦。”

  韩东景淡淡地笑着，月光下他的神色很温柔，让人感受到心绪的宁静。

  “没想到你还会关心我的工作，和我谈职业发展。不愧是当老板的，高瞻远瞩。”

  小月调皮一笑，眼睛闪亮得像个小精灵。

  “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当老板了呢？”

  “你是说，不开餐饮店啦。那你想干什么呢？”

  “不知道，如果我没有固定职业，也没有固定收入，你能接受吗？”

  小月眉头微皱，一时分辨不出他是认真的还是在说笑。

  “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能做什么，只知道我不想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这样的男人，你能接受吗？”

  小月偏头想想，“我一定程度能理解你。我也有不想上班，不想工作的时候，可是我和你还是不一样，我要是不工作，可能连饭都吃不上了。如果财富自由的话，或许我现在正在周游世界呢。”

  韩东景勾唇，虽然没有在笑，但压在心头的沉重感已然少了几分。

  “我相信你有能力安排好自己的生活。不管你是烤鱼还是卖鱼，甚至出海钓鱼，只要你自己喜欢，觉得开心，我都支持你。”

  小月努力地开着玩笑，她不喜欢韩东景这样严肃，还是刚才温温柔柔的比较可爱。

  韩东景忍不住抿唇笑了。

  “所以，要是有一天我不想上班，决定去开饭馆，或者摆地摊，你也不许嘲笑我哦。”

  小月眉眼弯弯如月，星星般眨眨眼。

  “只要你开心，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韩东景把小月揽在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两人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不早了，我要回家了。再这样靠着，我都要睡着啦。”

  “好，早点休息。”

  韩东景把小月送到单元门口，看着她转身进门。

  小月背影瘦瘦长长，脚步轻盈，简单的走路，在韩东景看来，都那般难忘，那般迷人。

  他觉得还有什么话忘了说。

  有一句话，梗在喉间，词汇明明很简单，组织起来却很艰难。

  他卖力地在脑中拼凑着。

  “我——爱——你。”

  他张张口，没有发出声音。

  但这个声音在头脑中被放大很多倍，被重复很多次，原音和回声交叠在一起，变成了没有规则的音符。

  一场浩大的音乐会，台下却没有观众。

  恋人啊恋人，相处很难，相知很难，身体上的融/合很难，精神上的共鸣很难。

  好像只有开口说话是最简单的。

  你甚至不必陈述事实，可以假设，可以想象，可以夸张，可以玩笑。

  大家对语言都如此包容，包容到就算你所说的，没有和行动匹配，也可以付之一笑。

  可这句“我爱你”，为什么对我来说，就这么难呢？

  韩东景在心中质问自己。

  他明明想要表白，想要承诺，想要结果，所有他说出的，为了小月，都可以去做。

  其实他心中已有答案。

  可是回答自己，就意味着把伤口一层层揭开。

  把好不容易掩盖的丑陋，在心中铺张开来，把好不容易驱散的阴霾，再一点点拽回来，重新把光芒覆盖。

  我不对你说爱，因为我是一个不配对你说爱的人。

  我的爱，不纯洁，永远带着污点。

  我的爱，不完整，永远带着伤痕。

  我怎么舍得，让你只能够拥有这样的爱呢？

  韩东景望着空空的楼栋发呆。

  楼道里的灯一直亮着，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你一直待在里面，黑夜就不会到来。

  韩东景想，或许人是可以一分为二的。

  过去的永远过去了，只有现在和未来才是真实的。

  他要把过去的自己杀/死，埋进土里，成为肥料，成为营养，长出新芽时，便能够坦荡地面对她。

  我已经干净了。

  我爱你，也是值得你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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