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岁。”

  “他十三。”

  “那年大隋的东域妖魔横行，闹了饥荒，易子而食。”

  “我们逃出来了，一路逃到寰古宗。”

  “我们的老师下山荡妖，恰巧见我们可怜，给了口饭吃，带上山门。”

  “那时还是杂役弟子，我长得又瘦小，所以经常被人欺负。”

  “都是这个家伙一直护着我，不然我早就在寰古宗被欺负死了。”

  温谅拖着浑身不适的身体，苦涩一笑。

  董芷春落在他身后，慢了两个身位，离得很远，此刻坐在那，埋着头。

  “后来，我天赋展露，变为外门弟子，而他则继续在杂役弟子熬着。”

  “我步入亲传那年，他刚入外门。”

  “之后，一晃又是好多年，我已经妙游境，而他则是出师离开，据说去了江雨城。”

  “临行前，我赠了他一盒桂花糕，当年不舍得吃，如今已是吃不下。”

  “但那之后，我们再未见过面。”

  “数十年后，妖魔之乱再次爆发，我奉师命下山，在一处村寨，碰上了他。”

  “他也在荡妖，原本我们两人其实都没什么交集了。”

  “但那以后，便一同在外历练。”

  “再后来，他定居在江雨城，突破到了妙游境，也算是声名鹊起了。”

  “而我则是在寰古宗，也算保持着联系。”

  “他儿子出生的时候，我也派人送去过贺礼，他嚷嚷着让我早点找个道侣，而我只想修行。”

  “再之后，听到的便是他意外身陨的消息。”

  “我不忍其后嗣无依，便数次派人前往江雨城，好在长云也争气，借力境巅峰，也算保住了基业。”

  “再之后，其实我便很少去了，毕竟寰古宗插手江雨城的事务太多，容易引起多方的注意。”

  温谅的神情落寞，显然已经哭过好一会儿了。

  风干的血腥味飘荡在空中，令人不适。

  他就这么坐在这，他的老友不配留坟，但他数十年前给他立过一次。

  难道，要给他重新推倒吗……

  温谅拿了一盒先前买的桂花糕。

  这老朋友，到死估计都没想起来，那桂花糕铺子是谁一直留在那。

  可惜，做糕点的那些凡俗，已经一同消失在血雨之中了。

  那铺子，肯定也不会再有了。

  温谅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心痛凡俗的生死，但直到看到了空荡荡的桂花糕铺。

  原本那两位妇人见到自己时，还会点头微笑，讲究些荤嘴。

  如今那两位寿元本就不会过百的妇人不在了，心里倒是空落落的。

  “是你杀了他们啊，你最喜欢的糕点，也是你亲手毁了啊！”

  温谅的手颤抖了一下，似是怒意太盛，刺痛了伤口。

  久久无言。

  “我以为你死了，可你又活了……”

  “我是开心的，但也是愤怒的。”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与邪魔为伍，沦为邪修，你压根就没考虑过曾经的自己。”

  “你肯定会说，世事难料，我知道，你就是这个倔脾气。”

  “恐怕，也正因为这一点，你才堕落了，是我对不住你。”

  温谅坐在那，他原本便已经苍老了数十岁，如今看上去，已经像是一个半截身子入土之日。

  在冷风之中，摇摇欲坠，仿佛这生命的烛火随时都会被吹灭。

  但他心痛。

  心痛自己的老友走向歧途。

  心痛这满城遍地是血痕。

  刺鼻的血腥味不散，城中的居民惊魂未定，但凡俗皆陨，只留下众多手足无措的修士。

  一下子少了九成人口，整座城甚至都无法运转。

  街上的巷子无人，城中的商铺不开。

  万人空巷的华丽楼宇，如今滴落着未干的血雨。

  这座东域连接中部的东域第一大城，不知多久才能恢复元气。

  江雨城，也成为了第一座被邪修教派血祭的大城。

  虽然粉碎了邪修的阴谋，但所有修士都知道，这是战争的号角，邪魔已经出手了，便不会再停下。

  它们必定已经做好了准备。

  内城城墙的最高处，徐渊拿着养剑葫芦装着灵液，荡在一块巨石上，看着这座几乎化为死城的江雨城。

  “这便是邪修，如今你也见识到了。”

  九尘道人出现在徐渊的身边，他散发的气息已经变为天景境！

  九尘道人也没想到，徐渊竟然能重生，而且完成了这一场壮举。

  “我待在这陪你，也已经过了五日，你的伤势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此次便不用回寰古宗了。”

  “直接前往金玉阁便是，在金玉阁，才是你真正的崛起之地。”

  “有我带你去，路上不会有袭杀，那些宵小之辈不敢动手。”

  “而且寰古宗已经不适合你继续修行了。当然，你在寰古宗的身份，我会让他们保留的。若是你在金玉阁突破魂法境，也可以选择回寰古宗，或者继续在外历练。”

  “至少在妙游境阶段的修行，你必须在金玉阁的总阁。”

  妙游境开始，才是真正的感悟修行，天赋的作用开始放大。机缘对修士的帮助会大幅下降，外加那些真正有用的机缘都会被众多的大势力占据，散修举步维艰。

  “当然，进入金玉阁后，你也将承担起身为人族修士的责任。这是你成就魂法境的后话，但我应该会前往其他地方任职，所以提前告知你吧。”

  九尘道人很看好这个后辈，甚至自己这次的突破，也是带了这位后辈的影响在。

  徐渊点头，正了正身子。

  “前辈请讲。”

  九尘道人缓缓道来：“此次你破坏了百圣教派的血祭，其实这不是你被通缉的关键，关键在于你破坏了那尊血鼎。”

  “这鼎乃是百圣教派的根基，有这尊鼎在，那位邪魔百圣才能与我们这个位面连接，传递自己的意志，甚至降下赏赐。”

  “一尊血鼎被破坏，可以说百圣教损失惨重。”

  “少一个鼎，对这位‘百圣’的影响是极为巨大的。所以，你一定会被百圣教派满世界追杀，在你突破魂法境前，一定要格外谨慎小心。”

  “而类似百圣教的教派，其实还有不下二十个，皆是被邪魔鼓动的那些人族修士所建。”

  “百圣教派还不是其中最强的，最强的那个教派叫做均衡神魔教，均衡神魔教中已知的天景境邪魔就不下六个！”

  “这些天景境邪魔皆是直接位面降临的，所以那位叫‘均衡神魔’的邪魔，手握的资源估计极为恐怖。”

  九尘道人此话，自然是让徐渊知道，碰上那些教派最好绕道走。

  弱小时期，必须暂避锋芒，尤其徐渊现在的实力和潜力完全暴露，邪魔绝对会将其视为眼中。

  “当然，你也不用太过担心，邪魔的目光，肯定还是盯在人族的天景境身上。只是，他们杀你的代价最小，所以你得格外小心。”

  徐渊点头应下，他会注意的，这次能向死而生，使他更加惜命了些。

  “那便再给你介绍一下金玉阁总阁的情况。”

  “金玉阁有众多的分阁分布在各大王朝，为的是招纳各国弟子。而大隋王城——永岁城，则是金玉阁的总阁所在地。一切都是因为永岁城中有一个秘境入口，我金玉阁必须守护那个秘境，所有便将总阁地点设在那。”

  “这秘境，我们称为薪火秘境，乃是人族发现的数一数二的修行秘境，那秘境中甚至有众多的普通人可以定居生存，跟你之前接触的完全不一样。”

  适合普通人生存的修行秘境，这听起来就已经超出了寰古宗秘境的规格。

  寰古宗的秘境，那只能是修士进入，普通人进入其中，瞬间便会被灵气撑爆。

  “这样的秘境，每一个势力都守护一到两个，由一位人族前辈大能拼接在一起，组成一个秘境世界！”

  秘境连接起来，组成连通的一个世界！这是何等大能的手段！

  “所以，你明白了吧？这就相当于一个人族的秘密繁衍之地。哪怕最后人族战败，也可以退守薪火秘境。等待反攻的时机，只是那时恐怕会损失惨重。”

  徐渊一愣，没想到那些强者连后路和反攻都有计划！

  “当然，应该不会到那一天的，毕竟数万年下来，我人族都没有输给邪修过。邪魔哪怕每次降临一位强大的存在，都会被人族灭杀。”

  “那些强大的邪魔，其实无法跨越位面来到此地，降临的最强存在，也始终是天景境。”

  九尘道人看着徐渊这模样，轻轻一笑：“好了，去准备一番吧，寰古宗那边应该也要返程，你该道别了。”

  徐渊明白，分别的日子终是到了。

  一跃而下，徐渊踏着流火出现在温谅的身旁。

  温谅依旧有些消沉，他坐在没有留名的坟前，自顾自说着自己能听懂的话。

  “老师，九尘道人已经来了五天了。”

  温谅的身子微微一抖，想起来了什么，遗憾一叹，看向徐渊。

  “该给你的，我都给你了，好好修行，别到时候在金玉阁混不下去，又跑回寰古宗诉苦。”

  徐渊看到了温谅眼角的泪花，深深一拜。

  “记得回来看看，说不定哪天我这个老东西要你给我收尸……”

  徐渊再拜。

  临走时，看到了董芷春沉默的目光。

  “这个给你，应该还没坏，生活总要继续。”

  董芷春的手微微一抬，接过了那盒桂花糕。

  此刻的她才开始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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