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西州会友(二)
“夫人的腰不好,城里修缮好了就住回府里休养了。”
“将军和夫人心眼好,没叫咱们搬走,还留了咱们在府上做事。”
“我从前在闺中时,同母亲学过管家理账,夫人便点我做了府里管事。”
蒋四娘那年被救出贼窝时也不过十五六,现在正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即便刻意做了妇人打扮梳着老成的髻,瞧着仍然青春靓丽,没生养过的身段窈窕有致。
玲珑见她束着妇人髻,随口问道。
“你成家了?夫家也在府里当差?”
蒋四娘话音一滞,继续给几人引路。
“残花败柳之身,还谈什么成家。”
玲珑闻言皱了皱眉,刚要说话,身后传来父子两个笑闹着跑近的声音。
不疑跨坐在邱瑾瑜颈后,任邱瑾瑜握着他的两根小萝卜腿在长廊上来回的跑,手里握着方才在市集上买的风车。
邱瑾瑜脚下生风,风车转成了一团虚影,不疑笑声清脆,临近了见着玲珑拉长的眼波,闭了嘴拍了拍邱瑾瑜肩膀。
邱瑾瑜在玲珑面前站定,抹了抹额前汗珠,听她说道。
“王爷,这是在镇西大将军府上,如此招摇喧闹,未免太过失礼。”
邱瑾瑜轻喘着气满不在乎。
“这不是你旧部府邸么,就带着孩子跑了两圈,哪有那么严重……”
邱瑾瑜说着话,感觉周遭骤冷,缩了缩脖子。
不疑俯下身子,在邱瑾瑜耳边递话。
“她恼了。快放我下来。”
父子两个规矩着跟在玲珑身后,蒋四娘又笑道。
“他们可是你的夫君与女儿?初时遇到你,我便在心里想过,得是何等优异的男子能配得上你。”
蒋四娘回头瞄了瞄不大自在神色讪讪的邱瑾瑜。
“倒是与我想象得不大一样。”
玲珑失笑。“他在我身边时与平时的确不大一样,叫你见笑了。”
几人步入主院,蒋四娘向着苗圃中劳作的一纤瘦身影唤道。
“陌娘,瞧瞧谁来了。”
那女人缓缓转过头来,姣好的面容上毫无表情,目光怔怔的看了会儿立于廊下的几人,又低头侍弄手上花草了。
玲珑有些讶然。
“她是当时的那疯女。”
蒋四娘点点头。
“她也说不出她叫什么名字,是打哪儿来的,我便给她取了陌娘这个名字。”
“起初住进这里时,她夜里还时常梦见在贼窝里的事,醒来都要哭嚎许久。”
“这几年倒是平和多了,也不哭不闹了,夫人院子里的花草都是她打理的,你瞧,长得多好。”
“这还要多谢你,因着你与邓家的关系匪浅,他们才愿意雇我们做工,给我们这些脏了身子的人一片遮风挡雨的屋檐。”
玲珑停下了脚步,蒋四娘不解的回头望向她,见她神情肃然,听她说道。
“四姑娘,当年的事并非……”
“这话本王不爱听,珑儿不高兴本王也要说,你话语间总是自轻自贱是为哪般,明明你们才是当年被残害最深的人,你们几个弱女子何错之有?”
邱瑾瑜耳力卓然,自进了将军府起,蒋四娘与玲珑说的话就都被他无心听了去。
他原本就对当年西戎马匪欺凌西州百姓一事十分愤慨,也听玲珑粗略的提起过那些苦命的女子。
乱世中女人被掳进土匪窝子,会遭受些什么不用想也知道,每每玲珑说起在西州这一段过往,邱瑾瑜都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回到那时,亲自剿了那匪寨。
“若是有人因你们曾被恶徒掳掠去而非议,轻视,便是比那些马匪还畜生不如。”
邱瑾瑜话说得义愤填膺,把蒋四姑娘说得呆立了一阵,玲珑才握了握她的手。
“王爷说得没错。”
“你原本家中殷实,衣食无忧,却一遭逢难,落入泥沼。”
“你我相遇时,素昧平生,却愿意冒险助我刺杀孤狼,重回西州后带着大伙收拾住处,照顾陌娘。”
“四姑娘心智坚韧,血性果敢,能做得将军府管事,是靠着自己的性情本领,往后勿要再妄自菲薄了。”
“错的是那些马匪,脏的是当时的世道,如今雨过天晴,一切都有了新的起始,那些乌云也会随风渐渐消逝的,莫再回头看了。”
蒋四娘读过书,能听懂玲珑别有深意的话,闻言眼底浮起些许清亮,点了点头。
几人见过了邓夫人,也就是当年垆关的大将军。
邓夫人见了玲珑,就激动得语无伦次,身子不便却仍执意要跪玲珑,被玲珑以不合礼数为由劝阻了。
“世上已无公子凌,今时只有夏兆的崇凌王,夫人您受封为一品诰命,不应再对凌行大礼了。”
邓夫人泪眼婆娑动容着说了许多话,玲珑从她口中得知,自打当年一别,邓少嵩便扛起了邓家梁柱,青涩少年犹如一夜间长大,照着玲珑指点的路,把西州治理得越来越好。
“嵩儿这孩子,哪里都好,只是这都年过二十了,总以城内关外事务繁忙为由推脱娶亲一事。”
“他最听公子的话,每月月底,公子的信差将至那几日,他都要亲自等在码头处,公子可否代妾身劝劝他?”
“邓家如今只余他这一独子,若是香火真断在他这一脉,我又有何脸面下去见亡夫与列祖列宗?”
叙话的功夫,周二娘抱着云起来了,不疑惊喜万分的扑了上去,对着云起的脸蛋亲个没完,一家又得以团聚了。
垆关着人送回了话,说邓佩妘与大将军出关巡视了,已遣人去追了,得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直至夜幕降临,众人正欢聚一堂吃喝说笑时,邱瑾瑜警觉着剑眉一挑,见着两道身影踏空而来,落在了庭院正中。
邓佩妘爽朗的笑着说道。
“少嵩这小子,一听说公子来了,掉头就跑,鞭子把马屁股都抽出血道子了,到了府前连门都不走了,直接上了墙,我都险些追不上他。”
不疑牵着玲珑起身迎了出去,见着邓佩妘,不疑立时松开了玲珑的手跑向她,嘴里连声甜甜喊着大姑母。
身边一大一小两人抱着转圈,丝毫没影响了邓少嵩笔直灼热的目光,玲珑的身影焕着月色的银白,映入他眼底。
恍惚间,邓少嵩仿佛又看见了突袭匪寨那晚,玲珑夺了他手里长剑,连斩数人,长发在血色与火光中纷飞,迷了他的眼。
“你……”邓少嵩嗓子干哑的厉害,费力的吐出几字,边说边向玲珑走去。
“你可好?”
玲珑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当初见这少年时,便觉着他的不畏拼搏的劲头、高大健壮的身形与邱瑾瑜相像。
如今他已长成大人,将西州护佑得极好,倒是更叫玲珑欣慰了。
玲珑觉着自己看人的眼光错不了,邓少嵩一定能像邱瑾瑜一般,当得起顶天立地四字。
邓少嵩不知不觉间握紧了拳头,只觉着有股热血顺着后脊梁节节攀升,控制不住的一步步向着玲珑而去。
那是他此生最崇拜,最仰慕,最敬佩,最难忘的女子,这些年无时无刻不在盼着与她重逢,当真到了这一天,却觉着手脚与头脑一起木了,想好的说辞是一句也说不出。
只是刚走出没两步,便被个比自己还高出壮出些许的身影拦了路。
邓少嵩抬眼看去,只见着一张面黑如炭的俊脸,双目犹如洞藏着寒芒。
“镇西大将军身手不错,可有兴趣同本王一较高下?”
……
云起跟久了周二娘,离了她便哭,不疑也许久未见两个姑母了,嚷着要与她们同宿,倒是难得给了夫妻二人一个独处的夜。
邱瑾瑜脱光了上衣,趴在榻上,臂上背上筋肉仍然蓬勃粗壮,脸上却痛苦不已,任玲珑双手沾了药油给他揉搓腰后。
“你我都是习武之人,自该知道论灵巧,年岁越轻越好。”
“邓少嵩今年多大,你又多大年岁了?”
“还逞强要人家选一样兵器,不动内力,只比招式,你以为邓氏是凭什么据守垆关百年的?那祖传的剑法又岂可如此轻视?”
“你那般激怒少嵩,人家定是要与你动真招的,他攻过来,你躲开就是了,怎得还偏要扭着腰去硬接……”
邱瑾瑜痛得呲牙咧嘴,却还是很不服气。
“老子驰骋沙场的时候,他还在院子里和泥呢,若是躲了,我南枭王的威名还要不要了?”
玲珑有些气恼,手上加了把力气,痛得邱瑾瑜翻了个身坐了起来。
见着玲珑撇开了目光,邱瑾瑜拉了她的手问道。
“珑儿,你是不是嫌我老了?”
“我本就比你大了许多,你现今才二十出头,而我……”
玲珑闻言觉着好笑,掀起眼皮看向他。
“你是为了这个,才赌气与少嵩比试的?”
邱瑾瑜脸上微红,心虚的错开了视线,低哑着道。
“那小子那点心思全写脸上了,我从前也想过,我的珑儿这般好,若非总是扮着男装难免要被人惦记。”
“可我就在你身边,哪能容得了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如此猖獗,势必要给他些教训,让他知道知道,你可是我的。”
“不过纵使他年轻些又何妨,你可瞧见了,他听说不疑与云起都是你我的孩儿时的那副神情,如同吃屎一般……”
邱瑾瑜见玲珑挑眉,立时收了糙话。
玲珑再板不住脸,勾着嘴角摸上了他脸侧。
“是人都有年少年老时,我们错过了彼此的五年,如今眼里除了你,再放不下别人了。”
玲珑探出一指,拨开邱瑾瑜的上唇,晶莹的指甲轻轻敲在齿间。
“我只想一直看着你,数着你这些牙齿一颗颗落尽。”
邱瑾瑜张口咬住了指腹,含糊不清说道。
“公子凌的确不同凡响,情话都说得这般悚然。”
一阵翻动之后,纱帐垂落,里面响起邱瑾瑜倒抽一口凉气得声音。
“你不是扭了腰么?今日便罢了吧……”
“不成,好不容易赶上今日不疑不在,我还得搏个闺女出来……”
“珑儿,莫不如今夜,你受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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