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鹤轩没有回答沈木溪的话，只是转过身子，透过牢房内狭窄的气窗，仰头望着方寸间的苍穹，喃喃念道，“初识桃花涧，素衣青玉钿。遥遥川水寒，奈何已枉然……”

  “枉然？”沈木溪心中疑惑，这短短两句将相识至死别的遗憾说得百转千回，这也许就是陈鹤轩一直给他一种矛盾割裂之感的来源，只是不知，这遗憾的源头来自哪里？

  这边沈木溪想不出所以然，那边郁时桉在听到陈鹤轩这两句诗时，脸上表情出现变化，恼怒下又夹杂着些许心疼。

  “呵！陈大人现在这份心痛、悔恨，是否来得太晚了些？”

  郁时桉此话一出，沈木溪先是一怔，随即不可置信般看向郁时桉。郁时桉却没有看他，只是嘴角带着讥讽笑意，直直盯着陈鹤轩。

  “你！……”陈鹤轩表现的更为激动，失了之前一直维持的沉稳，双手牢牢抓住门栏，问道，“你母亲是不是……是不是和你说过……”

  “不是！”郁时桉厉声打断陈鹤轩，他淡淡往尧峥那边扫了一眼。

  尧峥立马意识到接下来的话自己不方便听，行礼之后带着狱卒退下了。

  沈木溪看了一眼郁时桉，听刚才陈鹤轩的意思，接下来他们要说的怕是关于郁时桉的母亲，这样的秘闻，不知郁时桉愿不愿与他分享？还是自己该有眼力见的先行退下？

  突然，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握住沈木溪，似乎在昭示手的主人此时内心的不安。

  沈木溪不再犹疑，回握住郁时桉，十指相扣。

  陈鹤轩听郁时桉斩钉截铁否定，原本激动的心瞬间熄灭，有些萎靡地靠着牢门，“是吗？也是，柔儿又怎会再提起我呢？”

  这声“柔儿”彻底点燃了郁时桉的怒火。

  “你不配这么叫她！”

  沈木溪紧紧握着郁时桉，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你早在多年前就做了选择，现在这个样子又算是什么？内疚？悔恨？你配吗？！”

  郁时桉的质问，将陈鹤轩原本挺直的脊骨一点点击穿。

  他自欺欺人多年，一直告诉自己当年岑柔叫他一起逃走，但他却背叛了两人之前携手的誓言，这都是因为家族的责任，是迫不得已的，但其实不过是为他的胆怯找的借口而已！

  “哈哈哈哈哈……”陈鹤轩瘫坐在地，仰天大笑，眼泪泪花闪烁不断，直到再也笑不出声，才哑着嗓子低头说道，“陛下骂得对！是我配不上你母亲，我自私寡信，背叛了她，害她不得已嫁给不爱之人，被困一生！是我害了她呀！”

  郁时桉看着陷入癫狂的陈鹤轩，只觉可笑。

  活着的时候不珍惜，等人不在了，再百般怀念！何其可笑！

  想到此，郁时桉不由抓紧沈木溪。沈木溪也同样回应着他，浅色的眸中溢满深情深深望着郁时桉。

  看到自己身边人，郁时桉心中的愤怒找到出口，渐渐平息下来。

  “陈鹤轩，过去的事，早就该了了！我母亲逝去那么多年，怕是早就入了轮回，你也别纠缠不休，平白扰了她的轮回路。”

  陈鹤轩苦笑，“谢陛下教诲，我……自不会扰她。只愿她来生自在如风，游遍期盼已久的盛世间。”

  沈木溪真不知该如何评价陈鹤轩此人了，就郁时桉与他的对话来看，陈鹤轩与岑柔必是有情，但最后却经历生离，最终死别。

  看陈鹤轩的样子，怕是从未放下过！所以一面竭力履行着陈家家主的职责，一面又渴望着世家败落……仿若只有这样，才能弥补他心中的遗憾！

  可是到最后了，陈家真的要完了，他又心软了，自己跳出来，想将一切凭一己之力扛下。何其可笑可悲啊！

  “陈大人，你真觉得这样就能两全吗？”

  沈木溪声调不大，却实在重重锤在陈鹤轩心上！

  陈鹤轩抬头，不安似的看着沈木溪。

  “你想担下陈家罪责，一来用自己的命赎陈家多年犯下的罪，二又可以离开这早已厌倦了的人世，去寻那个人，是吗？可是陈家的罪你一个人怕是不够！你这样是非不辨的愚蠢牺牲怕也只能招来那人的厌倦。”

  沈木溪此时的话，彻底让陈鹤轩慌了神。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沈木溪与郁时桉。

  “我母亲勇敢、睿智、善良，最看不惯世间不公，你以为你的自我牺牲能换得她的原谅吗？陈鹤轩，你这样，是小看了她。”

  郁时桉怜悯地看着陈鹤轩，第一次觉得这在朝堂翻云覆雨多年的人，这么可怜！

  郁时桉觉得这里已经没什么值得他留下的了，今日他来，也不过是想替自己的母亲看看，现在看了，多年困扰他的心结已了，他也不想再说什么，便牵着沈木溪离去。

  “陛下，罪臣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望陛下成全！”陈鹤轩在身后喊道。

  郁时桉还是停下了脚步，却不曾回头。

  陈鹤轩见郁时桉的动作，急忙问道，“柔……她可曾提起过我，是如何说的？”

  “我母亲只与我说过，过去的事，就放下好了，不必一直记着，人要往前看。”郁时桉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她还告诉我，若有一日陈家反了，那必不会是你所为，因为你虽是割舍不掉家族牵绊，但胸中有大义，断不会做出背叛百姓家国的事。”

  话毕，郁时桉不再顿足，与沈木溪顺着来路，并肩离去。

  陈鹤轩立在原地怔愣半晌。

  “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万般皆错！！！”

  沈木溪听着身后传来的声响，不由摇头！

  一开始，就错了！是孽亦是缘！

  命运这东西，玄之又玄，沈木溪也曾咒这天地不公，幸而有郁时桉，更加幸运的是，他与郁时桉还未曾走散！

  想到这儿，沈木溪第一次有了拜佛的念头，一柱清香，感佛祖垂怜，没让他们死别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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