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闲醉说是要带小黑团出趟远门，这一路上，她带着他，走走停停，不像有什么目的地的样子，倒像是真的是在游山玩水。

  大半月过去，之前还略显空旷的车厢里，此时倒是被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布置得满满当当。

  小黑团……其实现在叫他小黑团也不太恰当，毕竟魂体凝实了之后，他现在一点儿也不黑，反倒呈现出一种接近于有些病态的白。

  而且他现在看起来，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跟“团”这个字也毫不沾边。

  不过叫都叫习惯了，沈闲醉也懒得再改口。

  小黑团虽然不明白大人究竟为什么要带着自己出来玩，但……

  也许是因为他现在是鬼物的原因，又或者是因为也许他生前就是一个不爱思考的性子，反正，他懒洋洋地挨着正在看书的大人躺在车厢里。

  啊，生活，就该是这样拿去享受的。

  舒舒服服地窝在软垫上，香香的大人就在他身边，身后还有一堆他同大人一起买的有意思的小玩意儿……

  他顿时感觉自己鬼生无憾了。

  “你的执念，是什么？”

  安静的车厢里，沈闲醉忽然开口。

  青年的视线依然落在她手中的书上，若不是她迟迟没有翻页的动作，像是在等他回答一般，小黑团还真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他认真地想了想，道：“不知道欸，但是他们说鬼如果没有执念了，要不魂飞魄散，要不就重新投胎成人。”

  “你又没有害过人，怎么会魂飞魄散。”

  “那就只能做人了诶。”这话说的，听语气，某鬼似乎还挺不乐意当人的。

  沈闲醉不免有些好笑：“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黑团见大人笑了，也跟着她一起笑起来：“我才不想投胎呢，做人哪有当鬼自在。”

  听他说这话，沈闲醉面上的笑意淡了些，她重新把注意力都放回书上，不再言语。

  一周后。

  马车行至一边塞小城。

  沈闲醉带着小黑团下了车，她一手认真地掐诀，似乎在推算什么东西的位置，一边走，一边带着小黑团慢慢地城里走。

  这城远不及京城的繁华，里边的百姓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沈闲醉进来之前，就为了避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往自己和小黑团身上丢了个障眼术。

  她一路带着小黑团来到城外一处极其偏僻的地方。

  她垂下眸子，凭空变出个铲子，对着地面挖起来。

  小黑团看得满脸茫然，但，哪里有大人干活他看戏的道理。于是，他环顾四周，找了个看起来结实一点儿的木棍，也跟着挖起来。

  “大人，这地下有什么宝物吗？”

  “不是。”

  “那大人是在挖什么啊？”

  “尸体。”

  “啊？”小黑团握着木棍的手抖了抖，“大人挖的，是你仇人的尸体吗？”

  沈闲醉擦擦汗：“哦，不是，我挖的是你爹的尸体。”

  咔嚓——

  小黑团手里的木棍应声断裂。

  他抖了抖，哭丧着脸问：“我、我爹啊？”

  沈闲醉奇怪地看他一眼：“我骗你干什么？”

  “大人，其实比起魂飞魄散，我突然觉得做人也不是不行了。”

  就算是鬼，他挖了爹的墓，那也是大不孝吧？

  沈闲醉抬手敲了他脑袋一下：“你爹是了不起的大将军，大将军的尸首，哪里有横尸荒野的道理。”

  “哦……”小黑团不说话了，重新捡了根粗壮的木棍，跟着沈闲醉一起挖起来。

  他们也就挖了这一会儿，已经见到了不下五具尸体，残肢断臂，更是不知见到了多少。

  越挖，小黑团的表情就越为难。

  先不提他现在压根没有关于自己生前的记忆，就是有，这一具具白骨，他又能看出什么呢？

  不过，因为大人现在的表情实在认真，他也就没多问，安安静静地继续挖起来。

  也不知他们又挖了多久，直到沈闲醉挖土的动作突然停住，小黑团也茫茫然地跟着她停下了动作，低头往下一看，那是一具和其他人看起来也没什么太大差别的尸体。

  只是他盔甲的样式，看起来似乎不是普通的士兵。

  但穿着这样盔甲的尸体，她们也并非是第一次挖到。

  “大人……”

  沈闲醉像对待之前每一具尸体那般，小心地将它搬了出来。

  只是，其他的尸体，她只是挥挥手，便在空中消散了。而这具尸体，沈闲醉挥手，它却渐渐长出了血肉。

  当然，这些只是幻象，就算是沈闲醉，也只能短暂地恢复一下尸体生前的模样。

  男人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他闭着眼，眉头却依旧微微皱起，似乎在梦里，睡得也不安稳。

  哪怕只是幻象，却依旧给人一种正气凛然之感。

  他铠甲的胸口处微微鼓起，似乎装了什么东西在里边。

  沈闲醉问小黑团，要拿出来看看吗。

  小黑团愣愣地看着男人的脸，还未来得及说话，忽而感觉胸腔处传来一股剧烈的，几乎要将他扯成两半的窒息感。

  可明明鬼物是不需要呼吸的。

  他咬着牙，感觉着周身弥漫开来的各种负面情绪几乎要将他完全吞没，他那双眸子渐渐染成血红色，整只鬼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要看……”

  他说完，浑身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直至最后完全站不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捂着胸口痛苦地干呕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赤红着眼抬起头，看着那具尸体，满眼恨意。

  “吾儿迟昶……”

  青年清冷平静的声音毫不费力地穿透了他脑海里那些尖叫嘶吼着的杂音，让他听得一清二楚。

  小黑团，或者说，迟昶，僵硬地一寸一寸转过头，表情呆愣又茫然地盯着沈闲醉看。

  沈闲醉拿着那封刚从迟大将军的怀中拿出来的信，垂眸，继续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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