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钺明白了苏兰的话中之义，她这是又在为陈青说好话。陈天疆已经将家里老老小小送去了瑞士，陈天戟还有太太一大家子人，刚刚投奔了他，陈家显然没有考虑陈青母女，陈天戟自然不敢擅做主张，毕竟财力上还要要家族的支撑。陈青可能已经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比苏兰还要卖力地操持着这个家，真的是拿出一副为奴为仆都认了的态度，为了母女有个栖身之所。唐钺心中叹息，陈家对这个女儿是真冷酷。

  陈青从厨房一身油烟味跑出来，面带欢喜地叫着唐钺：“大哥，不知道您回来，咱们再加一个菜，马上就得，再给您磨一杯咖啡吧？”

  唐钺赶紧说：“我吃过饭了，陈青，别忙活了，我要一杯咖啡就成。”

  陈青大声应着：“好嘞，您稍坐。”陈青自从回了上海，有一种焕然新生的感觉，不再怯懦地不敢平视唐钺、不敢和唐钺说话，开始学着大声说笑、快速走路，经常穿着系腿裤子和短袄。虽然打扮得像一个下人，但神情上却有一种超脱的开心，这让唐钺与其相处起来觉得舒服了很多。

  陈青熟稔地磨了两杯咖啡，连同糖块、奶块和一份米酒都端到餐桌上。蕙琳和陈青带伺候着三个孩子吃饭，苏兰泡了茶送给了老秦，奶娘自己在厨房用餐。

  唐钺看着左右忙活的苏兰说道：“一起吃饭吧，奶娘真的要走吗？”

  苏兰撅着嘴、情绪低落下来说：“主要是奶娘觉得，现在上海太危险。昨天去买菜，又被抢了，现在不仅物价涨得没有尽头，世道也太乱，手里拿个啥都会有人不顾死活地上来抢，太吓人了。每天街上都有人被打死，奶娘害怕，她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她男人也被抓了壮丁，她要死了就没人管孩子了。”

  唐钺问：“奶娘走了，你们忙的开吗？”

  苏兰迟疑了一下说：“也行的，就是紧张些，现在外面乱的很，买菜都得两个人去，不然一定被抢了。”

  陈青这时眼也不抬地边喂着孩子边说：“以后我去买菜吧，我跑得快，也能打得过他们。”

  唐钺对苏兰说道：“那明天就送奶娘走吧，多结一个月工钱。”看着苏兰意外的样子，唐钺说：“我打算送孝钦孝锴去美国，你们都作何打算？”

  陈青、苏兰、蕙琳不禁都愣住、继而互相看了一下，又都不说话，看着苏兰。愣怔了一会儿，苏兰小心问道：“是陈子路在的美国吗？少爷你去吗？”

  唐钺摇头说：“是，就是去找子路的，但我不能去。”

  苏兰问道：“孙少爷这么小，需要人照顾的。”

  陈青也附和道：“是啊，孩子们太小，需要人照顾。”

  唐钺建议道：“不然你们也一起去吧！”

  苏兰第一个回道：“好啊，反正我的面店也开不下去了，我去美国照顾孙少爷吧，正好去看看陈子路，我一直都没见过他，我都想陈子路了，不想和你们再分开了。”

  唐钺吃惊地问：“你面店不开了，那两个伙计呢？”

  苏兰说：“他俩去范舟她哥的咖啡馆了，咖啡馆生意还能勉强支撑，范舟她哥挺能干的。”

  蕙琳也附和道：“苏兰姐去哪，我去哪，老爷，我也要去美国。”

  陈青爽朗地说道：“大哥，谢谢您给我们母女一口饭吃，要是能去美国，那就最好了，听说美国的女娃都能上大学。”

  唐钺看着孝钦孝锴笑道：“你们真荣幸，几位姑姑这么喜欢你们，都愿意陪着你们去美国。你们先过去，等国内安定了，我再接你们回来。”

  看着三人毫不犹豫的样子，唐钺有些感动，鼻子酸酸的，但仍语气高兴地说道：“这两天就赶紧收拾一下，金爷会送你们过去的。”

  三人显然很兴奋，虽然不说话，但却用眼神互相交流着什么，又似乎在刻意避着唐钺。唐钺有点明白，可能与甄梅有关。自从来了上海，三人都避免在唐钺面前提起太太，因为一提起甄梅，唐钺就从心里不高兴、脸上也藏不住，时间久了，三人就再也不提甄梅了，就连哄孩子时、你阿娘去外国了这种话，她们在唐钺面前也避免说出口。唐钺想，她们一定在奇怪，太太还是没回来、太太不去美国吗、还是太太已经去了美国、能在美国见到太太吗？唐钺心里无奈，自己也不能回答这些问题。

  晚上，唐钺和孝钦孝锴睡在一张床上，看着两个熟睡的孩子，唐钺辗转难眠。苏兰怕唐钺晚上哄不好孩子，睡在屋内的沙发上。听着唐钺也睡不着，苏兰悄声问道：“少爷，你为啥不跟我们去美国？”

  唐钺低声说：“要打仗了，我是军人，不能走。”

  苏兰说：“少爷，打仗会死人的，让别人去打吧，咱们一起走吧。”

  唐钺说：“仗总得要有人打，不然会一直乱下去的。小不点，你带着俩个侄子，好好在美国待着，等太平了，我就去接你们。”

  苏兰说：“少爷，我都老大不小了，我不是小不点了，现在兵荒马乱的，咱们一分开，不会像以前那样，又好多年见不到了吧？”

  唐钺宽慰苏兰：“不会的，很快就会有个结果。倒是你，真的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该寻个婆家了？总这么着也不是个事。”

  苏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少爷，您做主吧，帮我找个好婆家，只要咱们能在一起就行，我不想离你们太远，一个人的日子，很害怕的。”

  唐钺偷笑一下问道：“你看看我那些弟兄，你满意哪个，只要没有成家的，哥给你做主了。”

  苏兰将绯红的脸，掩在夜色中，不好意思地说：“要是人家不同意呢，我什么都没有，既不好看也没有学问，更别说家世了。”

  唐钺轻笑道：“谁说的，我们苏兰，长得多好看，又是咱们唐家的姑姑，他们怕都不敢提亲呢。”

  一听唐钺如此说，苏兰来了精神，从沙发上爬起来，蹲在唐钺跟前，悄声说：“我是那种好看？是太太那种有学问的，还是盛太太那种眉眼可爱的，还是表小姐那种大家闺秀的？”

  唐钺被问得一时反应不过来，这都哪跟哪啊，表小姐那种哪是大家闺秀？唐钺不想跟苏兰掰扯，小时候一跟她掰扯、她就要瘪嘴哭闹，唐钺索性说：“你比他们都好看，快说，你中意哪个？”

  苏兰沉吟了一下说：“齐公子吧！”说完跑回沙发上用被子蒙了脸兀自害羞。

  竟是齐佑谦，真是出乎唐钺的意料。前年，这个齐公子和一家董记绸缎庄的大小姐来往密切，后来就不了了之了，盛墨说过，齐公子嫌弃那个董小姐太粘人。唐钺在苏兰的事情上，从没有考虑过齐公子，是因为，齐佑谦看着一副霁月清风的纨绔少爷样，但心黑手狠、性情有点残暴，他当年虐杀日本人的样子，让唐钺担心苏兰吃亏。当然这两年日本人打跑了、他脾气好多了。唐钺当初想的最多的是杨坚，杨坚随和。但既然苏兰说出了齐公子，应该不是一时兴起、随口一说，真的要想想齐公子的事了。其实金陵世家的齐公子，青青瘦瘦、文质彬彬，倒也不错的，当初还是燕京大学的学生呢，只是没有上完学、就打仗了。唐钺忽然想到，齐公子是经商的好材料，苏兰也开过面店，这两人在一起也挺般配，至于脾气嘛，有老金看着，苏兰也不会吃亏。明天就去办这事，事不宜迟，现在局势一天一变，那些商铺也该出手了。这样想着，唐钺不禁困意上来，一合眼竟睡到天明，连中间苏兰给两个孩子叫起小解，唐钺都迷迷糊糊地没有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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