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9月中旬。

  这天，李小可正在店里忙着，谭姨找了过来。看着正蹲在地上帮顾客试鞋的李小可，她心里真不是滋味，谁家的闺女不是娇养着长大，小可要是她的亲闺女，她绝不让她干这伺候人的活。

  来省城一年了，就没看她休息过。

  年前那几个月，店里每月四天休息，她最多休一两天，还都是因为有事情要办，但好在每天下午三点上班，上午能在家休息，早上还会带她一起练瑜伽。

  年后到现在，那四天休息每月倒是都休了，但全用去守摊了。平时下了班也是去守摊，除了挣钱还是挣钱，连她喜欢的瑜伽也没时间练了。

  这孩子该多累呀！只是她不是小可的亲妈，没有立场要她休息，只能在心里暗自心疼她。

  李小可不知道谭姨这些想法，她正热情耐心地帮顾客试着鞋子。作为店长，她多了一部分管理提成，但也不高。顾客多的时候，只要陈菲和叶子娟有顾客在接待，她就会去招呼顾客。

  要是问李小可累不累？身体肯定是累的，但心里不累。她只要想起上一世这个时候过的日子，她的心里就充满了力量，浑身也都是力气。

  上一世这时候李小可正怀着甜甜，前面六个月孕吐反应严重，吃什么吐什么。吐得天昏地暗，也饿得头脑晕眩，走路都不稳当。

  汪渣说反正吃了也是要吐出来的，就不用遭这罪了，他自己每天在单位吃饭。

  租的房子是他单位里的家属楼，一个同事的闲置房。

  每天早上家属院里会有流动的小贩来卖早点，也就是一些温冷的馒头花卷油条，那里位置偏，就算是刚揭开蒸笼的馒头，推到这里来卖也早就凉了。

  汪渣会顶着一家属院的目光，每天下楼买一块钱的4个馒头，给她留2个，那就是她一天的伙食。

  偶尔李小可买一包便宜的奶粉，9.9元一包的三鹿奶粉。汪渣每天早上都要问她喝不喝，明知道她会说现在不喝，汪渣要的也就是她这个回答，他给自己倒上一大杯，嘴里说着“你不喝就不要买，不喝还得我替你喝”，接着一口气灌下。

  李小可不是不喝，不喝她怎么会买呢？她想留着到胃口好一点的时间段喝，一大早孕吐是最严重的，喝了立刻会吐出来，她舍不得罢了。这一点，她不是没说过，汪渣也不是不清楚。

  很多年后，这个牌子的奶粉出了些安全问题，不过出问题的是婴幼儿奶粉，没有说这全脂奶粉有问题。李小可偶尔会想，要是出事的是这全脂奶粉就好了。不过也就是偶尔想想，毕竟她自己也是喝过一点的。她不怕影响自己，但怕影响甜甜的身体。

  那时候的李小可，一贯是软弱的，一个没有父母撑腰的孩子，她的腰杆从小就没有挺直过。

  李小可不懂得拒绝人，更不会骂人，她只是木呆呆地看着一袋400克的奶粉几天见了空。她在家里饿得抓心挠肝的时候，家里一块饼干都找不到。

  那汪渣就如同一只不能过夜的老鼠，家里一点吃的都要搜刮个精光，无论李小可把零食藏在哪里，他都能翻到，他就像长了一个狗鼻子，完全不会在意家里还有一个人，甚至那个人还怀着他的孩子。

  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心安理得地一边吃着这些没有花他一分钱的东西，一边振振有词“有钱都给你浪费了！买了又不吃！”的。

  一个没有心的男人，不要指望他有良心。让自己怀孕的妻子饿着，“反正你吃了还是要吐的”，是啊，我吃了还是要吐的，所以不如不吃。那你吃了还是要拉出来的，你也不如不吃啊。

  就这样的男人，还收获了一群女人的羡慕，说汪渣真懂得心疼老婆，别人家都是女人下楼买早点，就你们家是男人下楼去买。

  李小可有时候真的是想扯点笑脸出来，都很难。

  这过日子，只有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才能真正认清一个人。旁人看到的，永远是旁观角度，每个人对待身边不同的人，不会是一样的态度。

  李小可很少和父母讲这些事，因为说了不单不会给她撑腰，反而会当着汪渣的面教训她一顿，汪渣当面一副老实样，出了门就洋洋自得：“看吧，你妈都只说你。”

  多年后李小可曾经质问过葛女士：“为什么你总要当着女婿的面贬骂自己的女儿？不管谁对谁错，永远被骂的都是我？！”

  葛女士比她还气愤：“骂你是做给他看的！谁知道他这么蠢，岳父母只说自己的女儿，他不会想的吗！”

  鸡跟鸭讲，李小可闭了嘴。

  有时候饿得太狠，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她只能忍着强烈的反胃和头晕在出租屋那简陋的厨房里，挣扎着煮点吃的。

  也没什么好弄的，就一点白水下面。

  家里没有菜，菜场离住的地方要步行三十来分钟，那还是在李小可怀孕前健步如飞的前提下。现在，她连扶着下楼都难，自然没办法去。而且汪渣也没给过她一分钱，她手上的钱都是婚前攒的，已经凑不出一张大钞。好在自己的单位也断断续续发一点工资，关键是这地方，有钱也没地方买。

  家属院里的女人，偶尔见个面，都纷纷说她“你这头晕就是活动太少，你每天多爬几次楼，在大院里走几圈，就有力气了。”

  李小可无言作答，只能自嘲  “饱汉不知饿汉饥”吧。有的女人怀孕反应小，能多活动，就如她那前婆婆炫耀自己的女儿  “你姐怀孕的时候还挑着担子走几十里山路，一点事没有。”

  还有汪渣  “我同学昨天在医院生了孩子，今天就自己下楼逛街去了。”意思你还要住院输液，就你矫情。

  所以说一个女人要想嫁得幸福，就一定要在乎门当户对，这门不当户不对的，说话和思想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三观里没一观相同，如何幸福？

  只有葛女士每周过来的时候，每次都会带一篮子菜来，支撑着李小可度过这段日子，这也成了葛女士后来骂她多年她却只能忍气吞声的原因之一。

  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胳膊腿都瘦成了麻杆，从后面看压根看不出是个孕妇。

  六个月后，孕吐消失，开始慢慢恢复正常进食，人也有了些力气。过了三个多月正常的生活，待生下孩子，又掉进另一个地犾。

  离婚的时候，法官看着结婚证上的照片，惊讶地说了句:  “你结婚前长得真好呀。”

  又看了看面前骨瘦如柴的李小可，摇头叹了口气。安慰了一句:  “你才刚满24岁，人生路还长。我的小儿子跟你同年，现在还完全是个孩子，不懂事呢。你这么年轻，想开一点。”

  李小可接到法院的电话没有哭，把孩子送去娘家，一个人去办理离婚没有哭。听到法官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眼泪当场就哗哗流下来了，擦也擦不完。

  一个陌生人都能对她有如此大的善意，可是亲人，还有那个伴随着钢印落下，成为前夫的男人，都让她内心有刺骨的冷痛。

  这一辈子她也就当了一回被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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