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早上，电话铃声很突兀地响起。

  今天不用外出拜年，也不会有谁来拜年。李小可担心吵醒大家，迅速爬起来去接。

  “喂？”

  “小可！”那边传来周来娣小心又惊慌的声音。

  “周周！你在哪儿？遇到什么事了吗？”李小可一下子清醒了。周来娣家里不可能有电话，她能打电话过来，肯定是出事了。

  “我......小可姐，你能不能来接我？”周来娣想哭，又顾及着现在大过年的，她忍住了，小心翼翼地说。

  “把地址给我。”李小可没有废话，她猜测那边肯定很紧急。

  “谢谢小可姐，谢谢子刚哥。”她知道没有叶子刚，李小可也来不了。

  “周周，你先告诉我地址，我记下来，你那边出了什么事简单说一下。”

  “我从家里逃出来了，在县城一家小旅社里，我怕家里人在车站蹲守，不敢去车站买票。”

  “现在是出来打的电话吗？”

  “不是，在旅社里面打的，给了钱的。”

  “那你别出来，就待在里面，吃饭请旅社里的人帮你买一点，千万别出去，一定要等我们来。”李小可反复叮嘱着。

  “好。”挂上电话，周来娣这才心安了一些。

  想起大年三十的晚上，她仍然心悸不已。

  那天她冲出家门，周富贵立刻就追了上来，周父周母也紧跟其后。顾及到面子，周家人没有大声呼喊，周家闺女已经三年没回家了，村子里的人说什么的都有。他们若是此时再叫出声，只怕整个村子都要跑出来看笑话。

  周来娣前面饿了几天，并没有多少体力，完全是凭着一股信念和勇气，一定要离开这里！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愣是让她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

  原本她是跑不过周富贵的，好在周富贵穿的是家里做的棉鞋，这鞋底是布的，在家里穿着暖和，出来跑步就不行了。

  周母给家里每个人都做了一双，周来娣自然是没有的，她脚上是自己穿回来的运动鞋，这鞋还是前几年摆摊时李小可她们送给她穿脚上当样品的，几年了她也没舍得买新的。

  更重要的是，穿上这双鞋子，就会想起她们一起努力的那些时光，周来娣很是珍惜。

  跑出两三里地后，后面就没了追赶声。但她不敢松懈，仍然一直跑。这大年三十的夜晚，路上安静得连只动物的声音都没有，也没有月光，这条通向镇子上的唯一道路，她摸黑也不会走错。

  她来不及害怕，也没什么可怕的，她都这样一无所有了，心里没有牵挂自然也就没有畏惧，即便今夜是被野兽吃了还是被坏人捅了，又怎么样呢，跟死在家里有什么区别，还免了被人摆布。

  一路跑跑停停，终于到了镇上，她看看手表，已经凌晨四点了。她猜测天亮后周家人肯定会找村里人借牛车来找她，镇上有小巴通往县城，镇上找不到她，估计还会坐车去县城里堵她。

  她看到了那天覃老师停车的地方，那是一处废弃的空场地，现在那里空空如也。她走了过去，坐在地上，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嘴角带着自嘲的微笑，还以为是阳光终于洒落她头顶，天上掉下来一个骑士要拉她策马奔腾呢。

  天亮了，她回到主路上，往回走了一点，路边有很多扎的草垛子，她选了一个大的，藏在后边等周家人经过。等了一个多小时，果然周富贵驾着牛车，载着周家父母一路骂骂咧咧地过来了。

  “今天找到那死丫头，要用绳子捆起来！看她还怎么跑。”这是周母。

  “依我说，就应该昨晚叫人一起去追的，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追得上了。”这是周富贵。

  “怕什么！县里最早的班车也要九点发车，她就算走去县城也没咱们快，镇上没有咱们就立刻坐车去县城！”这是周父。

  周来娣笑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来找自己，并且还是全家出动。

  她看着他们经过后，继续原地等待。大概半小时后，牛车回来了，这次只有周母一个人驾车回来，很显然，父子两人去县城了。

  等周母离开视线后，她才走出来往前走，镇上的车她不敢坐，万一那父子二人没走呢？或者镇上有人认出她，那都得完蛋。

  她顺着马路慢慢走，后面有牛车或拖拉机经过，她就停下来问别人能不能载一下她。

  可是今天是大年初一，早上出门的人并不多，偶尔两趟牛车经过，也是坐满了人，今天要出门的人那都是拖家带口去走亲戚的，一家人喜气洋洋穿上最好的衣服，带上自家能拿出手的最好的东西去拜年。

  而周来娣跑了一个晚上，早已疲惫不堪，晚上摸黑跑路时还被绊过两跤，额前的刘海出汗后一缕缕的，哪怕现在干了仍然是狼狈的。就算牛车上有空位，人家估计也不愿意拉她。

  她也实在走不动了，又累又饿，镇上到县城还有60多里路，她不可能走过去。索性又回到了那个草垛子后边，靠在那上面昏昏睡了过去。

  一阵说话声把她惊醒。一看已经是中午一点，肚子饿，心里更慌，坏了！这么长的时间，也不知道那父子俩回来了没有。就听见一个婶子的声音：“你听说了吗？那周家的小闺女昨天晚上跑了！”

  “啊？为什么跑啊？”另一个婶子问。

  “那哪能知道呢，周家一大早就来镇上堵人了，听说还追去县里了。”

  “造孽哟！追回来了吗？”

  “没有，听说还在县里守着呢！”

  “那孩子也是可怜，周家两口子也不是好的，几个闺女一个比一个要的彩礼高。这孩子几年没有回来，听说回来那天还带了个后生一起来的，那后生当时就跑了。”

  “谁说不是呢！咱这山里人家，哪能开口就是几万彩礼的，缺德！”

  ......

  两个婶子走远了，周来娣睡了一觉，头脑也清醒了很多，除了饿，其他没什么。

  既然周家父子还在县城，她站起来拍打了下尘土，又把衣服整理了一下，返回了镇上。买了几个馒头之后，又上了去往另一个镇子的车，不管如何，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好在周来娣向来谨慎，她外出的时候总会贴身放100块钱，这次起到大用了。她包里的钱早就被翻走了，即便没被翻走，她跑得急，包也没有带出来。

  有这100块钱，她顺利地坐车来到了另一个镇，再从这个镇上买了去往县城的车票，在进入县城后又跟司机说好话，让他在路边停一下，周来娣本来就个子小，长得比较甜美，现在又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司机直接就踩了刹车。

  周来娣匆匆给司机鞠了一躬跑下车。

  下车后她环顾四周，发现路边就有一家小旅社，马上就跑了进去，开了一个最便宜的三人间，15元一晚。所谓三人间，其实也只有她一个人住，大过年的，旅社空得很，这时候走亲戚大家都是挤一挤，没人把亲戚安排在旅社去住的。

  她锁好门后先把自己清洗了一下，外衣上的尘土也刷了刷，然后倒头便睡。睡梦中听见房门砸响的声音，周富贵领着他爸冲了进来，抓起床上的她便是几个耳光。她使劲地挣扎，把自己挣扎醒了，才发现是个梦，一时间心跳如雷，再也无法睡着。

  第二天早上，她犹豫了又犹豫，最后还是找旅社老板拨通了李小可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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