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阴暗而略显潮湿的小院，已经沉寂多年。

  马月英娘家成份高。

  从她父亲那一辈，就是被教育的对象。

  她们家的人，走在村里都不敢抬头，小心翼翼如同老鼠。

  虽然已经改革开放，但印在他们家人骨子里的畏惧如同咒语噬骨，远远没有消除。

  马月英的大哥几乎像个哑巴。

  不敢在人前大声说话，马月英记得小时候的大哥不是这样，她也不是这样，可他们都变成了沉默的人。

  心事藏于心，夜半对明月。

  这成了他们家人的常态。

  刚才，宋飞的一番话，像落地的炸弹轰然散开。

  “小宝他二叔，可不敢乱说，小心被人听到。”马月英的老妈提醒着，还看向院子外面。

  确定没有人经过，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时代的记忆，永远都不在历史教科书中，那些东西是记载伟大人物的专属刊物。

  要了解一个时代，只需要看一眼小人物的眼神便能洞悉一切。

  “大娘，没事的。”宋飞笑道。

  马月英的大嫂有些不屑，说道：“你可不要在我们家胡说八道，你说完过了嘴瘾，带着月英和小宝拍屁股走人，到时候遭罪的还是我们。”

  习惯了。

  他们习惯了小声说话。

  习惯出门闭嘴。

  “嫂子，小飞说得也有道理，现在外面的世界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马月英倒是没有太多顾忌，自打跟着宋飞做生意，的确是见到了一切都在发生着改变。

  这种改变是无声的，像春风吹过大地绿了草地一般。

  “你们两个就别看眼前了，之前我们家遭的罪还少吗？”马月英的大嫂又说道。

  她是个黑壮而结实的女人，虽然眼神闪躲，但言语干脆，举止利落。

  地道的农村女人。

  娶到这样的女人，家里的日子能过得殷实。

  “你们两个突然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我可和你们说，家里马上要断米了，管不起你们饭。”

  “给你们倒两碗水，喝了就回去吧！”

  “月英，不是嫂子我说你，你也出嫁好几年了，男人死了日子不好过，我这个当嫂子有体会。”

  “可咱得把话说回来，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家里就指着那几亩地，你是知道的！”

  马月英的大嫂边说边倒水，马月英的大哥一声吼：“住嘴吧你！月英几个月不回来一次，咱娘想她，让他们吃了饭再走，陪娘多聊一会儿。”

  “你倒是大方，家里没油没肉，还招待月英，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马月英的大嫂也不是在哭穷，她说的全是实情。

  “你他妈的想挨打吧！”马月英的大哥跳起来，巴掌扬的高高，可终是没有落下来。

  因为家里成份不好，当年没人愿意嫁给他。

  是眼前这个女人不管别人怎么说，一门心思看中了马月英的大哥，一分钱嫁妆没要，就那么嫁了过来。

  跟着他吃了多少苦？

  或许只有马月英的大哥才知道。

  她长得不好看，但也是他的心尖尖。

  “你打，你打啊！”马月英的大嫂委屈的落下眼泪。

  “嫂子，别哭了，我们拿东西过来了。”马月英赶紧示意宋飞把礼物拿出来。

  有油，有肉，有米，有面……马月英她大嫂一看到这些东西，顿时止住了眼泪。

  “这么多东西！”马月英的大嫂笑得合不拢嘴。

  马月英的大哥哼一声，埋头干活，嘀咕道：“看你那财迷样。”

  “我就是财迷，待会儿我炒好肉你不要吃。”

  “不吃就不吃！”

  “敢不吃，我塞到你嘴里，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把你饿坏了家就散啦！”

  看到大嫂这般模样，马月英也笑了。

  “嫂子，我陪你一起收拾。”

  “不用，你陪娘说话，我自己就行，你们可是客人，怎么能让你们动手！”

  马月英的大嫂喜笑颜开，“小宝他二叔，你喝水，一会儿我炒了菜，你陪俺当家的喝两杯，还好我藏了两斤酒，终于是派上用场了。”

  几斤油，几斤肉，就能让一家人开心起来。

  不得不说，80年代的人有多么容易满足。

  “月英啊，你来就来，还拿这么多东西，这可得花多少钱啊！”马月英的老妈心疼不已。

  马月英笑着看了一眼宋飞，说道：“娘，小宝他二叔最近挣了钱，这点东西是他坚持要拿的。”

  懂事的女人，时时不忘夸男人。

  就算是不是自己男人，也不能把宋飞的功劳泯灭。

  “大娘，这点东西不值什么，以后我会带嫂子常来看你。”宋飞笑得开心。

  马月英的老妈看向宋飞，问道：“小宝他二叔，你结婚了吗？”

  “还没呢！”宋飞如实回答。

  “唉，等你结了婚，有了自己的老婆和娃娃，就不会对月英和小宝好了。”老人家总是在担心以后的事。

  马月英知道老妈在担心什么，也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妈，你别再说了。”

  马月英的大哥也跟着说：“人老了，净说胡话，月英是宋飞的嫂子，你难不成还想让人家养月英一辈子？”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马月英忽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偷偷看向宋飞。

  只见宋飞阳光万丈，将手一挥说道：“我就是要养她们娘俩一辈子，等小宝长大有本事了，也就不用我养了。”

  “你不要说了，说得是什么混话。”马月英脸红，嗔着举起小拳头，本想捶宋飞一下，拳到中途想想不太合适，于是又收回手来。

  嘴里嫌宋飞胡说话，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菜做好了。

  一家人围在桌旁。

  “给爹留了一大碗，你们放心吃吧！月英拿来那么多肉，够我们吃上好几天了。”马月英的大嫂一边说话，一边给自家男人夹肉，她自己却只吃菜。

  “你吃！”马月英的大哥把肉夹回到妻子碗里，吼道：“再给我夹，看我晚上不揍你。”

  两口子似乎水火不容，宋飞却从中看出真挚的爱意。

  “大哥，来，我们喝酒。”宋飞举起杯子。

  两个男人碰杯。

  马月英的大哥一饮而尽，“小宝他二叔，我叫你一声兄弟，你说这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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