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风雨交加。

入秋之后的雨总是特别冰冷，细长的雨线从蓝紫色的天幕上落下，化作一条条小河，在青石铺就的板路与屋瓦的勾缝里蜿蜒。瓢泼的声响中，遥远的街巷里偶会传来商肆收掩门板的杂音，电光撕裂了夜幕的锦，在未睡孩童惊惧的哭闹声里，天鼓擂震，大雨倾盆。

倾羽回到小屋的时候，已是戍时时分。

他合起油伞，双手抬至脸颊两侧的发鬓处脱下防风的斗篷。他额前的碎发还沾着未干的雨粒，半贴着面庞，有几条打湿的水痕，在轮廓分明的俊脸上氤氲着雾濛濛的水汽。今日这场雨下的太大，智铭见店中客稀故而提早打烊打发众人回去，只是一路风刮得凶猛，不过是打着伞从对街过来，倾羽半身的衣服几乎都被冷冰冰的雨水浇湿了。

早前他曾在山洞中不得已吸食了凤鸣的灵元，凤鸣是强妖，丰沛的灵元之力果真支持了倾羽许多日，只是被这北地的寒雨一浇，他感觉身上的旧伤又有些隐隐作痛。

“丫头？”拧了拧被雨水打湿的外袍，见妆衣没有出来，倾羽拴好院门轻轻唤了两声。通常这个时候他奏琴回来，妆衣都会准备好宵点或是姜茶给他暖胃，今日他回来已有一盏茶的功夫却迟迟不见妆衣，他心里有些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等得困倦已经睡下？

倾羽唤了两声，见妆衣未有应答，便只当她先歇息了，悄悄掩了房门进屋便绕向屏风后的柜子边而去……对于洁癖来说，有一件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他就会莫名地觉得浑身痒痒，整个人都不舒服。

屋里很暖，明烛焚着淡淡的蜡香。

妆衣这丫头今日没有打鼾，倒是睡得安静。倾羽心下笑着，转想间已轻手轻脚地在柜子里找到一身干净的里衣换好，然后猫着步子走到床边。他伸手摸到桌上的烛台，正准备吹了灯合衣睡下，这时屋外却忽然惊起一记轰雷，白色的电光照亮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屋内一览无余的陈设……巨响之后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天地失声，仅有屋檐下断断续续的雨帘，还在噼哩啪啦地不歇作响。

倾羽微微侧过头对着那床，心不由地颤了一颤。

——从那张这会应该睡着妆衣的床上，他竟听不见呼吸的声音！

倾羽忽然觉得紧张得难受，他屏住呼吸往前靠近了一步，想尽可能让自己听的更清楚点，然而……

——除了窗外凌乱的雨声，他依然听不见那张床上有任何声音！

他方才不曾注意，这会儿却隐约闻见屋子里有些许淡淡的血腥味。他呆呆地举着烛台站在那里，心里有千百种可怕的设想，高瘦的身子也因为害怕而有些微微发颤。

倾羽咬了咬嘴唇，壮着胆子伸手去掀床上的被褥。

‘嗖’地一声，锦被被掀开，倾羽颤抖着伸手摸索过去，他神色平淡，心中却希望自己什么也不要摸到，他是那样害怕，害怕她还在床上躺着——没有呼吸地躺着！  

指间触及到床单的时候，他总算吁了一口气，还好，妆衣不在，床上除了一滩湿哒哒的东西，什么也没有。

但他很快又神经紧张起来，他伸手沾了一些那湿哒哒的东西放在鼻尖前面闻了闻，一颗刚摆正的心瞬间又沉入了谷底。

那是——血的味道！

人血！

！！！

倾羽一僵，手中的烛台掉在地上，咕噜咕噜转了两圈，熄灭。

妆衣不见了，床上却有一滩人血……这样的情境，让他如何不胡思乱想！？

斜风吹着雨点噼噼啪啪地敲打着木制的门窗，像是散落的珠子，一落地后便支离破碎成千千万万颗消失不见。

倾羽冷静下来，咬了咬牙继续在床上摸索，既然对方只是掳走妆衣，那么至少证明她现在还没有生命危险……所以对方一定会留下什么线索，因为他们的目的——只能是他！

该死！他像发疯了似地在被褥里翻找起来，一定有……应该就在这里的……

果然，不一会儿他在床头摸到一张纸条，用一头带着穗子的长针钉着，深深打在木制的床框上。

倾羽两指夹着那根长针，用力将它拔了下来。他皱了皱眉，掳走妆衣的人这是故意在作弄他？既然目标是他，对方又岂会不打听清楚？难道不知道他看不见？他揉了揉那纸条，上写了什么他并不清楚，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如果他想知道也只有找个人帮他看这一个办法……然，他在这播月城就智铭一个勉强说得上话的熟人，不过纸条上的信息尚不明确，若是那样就等同于暴露自己的妖族身份，却叫他他更是不能放心。

好在他大概也能推断出一点线索，对方应该不是承级天界的人，天界以过保护天下苍生为信条，不可能去抓一个手误缚鸡之力的人类，所以抓走妆衣的只能是妖族或者魔宗，比如说住在城外那片松树林里的猫妖潮耳，还有便是之前那座疑点重重的员外府。

他回想了一下，妆衣曾说员外府的人头上都罩着一层类似妖气的东西，而且那天她也是在员外府里被神秘人打伤的……

倾羽攥紧了手中的纸条，看来这件事，还是要先从员外府查起。

屋外，大雨滂沱。

……

夜幕之下的播月城除了雨声淅沥，空荡荡的街道上压根看不见一个人影，若是有藏在云层里的眼睛鸟瞰这片大地的话，就会发现城中万物沉睡，只是一片静谧的灰黑色。而这片静谧之中有一方小小的院子却在夜幕下分外招眼，因为院子里一个淡青色的人影正冒着大雨从屋中走出，在神色的大地上，成为俯瞰这座城中唯一一个动点。

此人动作匆忙，甚至不打油伞。

倾羽拉开院门的刹那，天空中正巧霹下一记电箭，那电箭的光芒错落，瞬间将倾羽的青衫照得亮如白纱，一同被照亮的，还有院门外一位静静站立的紫袍男子。

随着门扉的开启，那人半侧过脸，缓缓回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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