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濂缓缓闭上双眼，沉入深思。

  朱林未予打扰，只是拿起一块由魔法酵母烘焙的面包，悠然品味。

  静默，延续了半个魔法时。

  终于，

  宋濂紧闭的双眸缓缓开启，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辉。

  “朱小公子，”宋濂严肃地说，“你可明白，一旦这些话传到外界，除了震惊，还将引来无尽的抨击，你的一生恐怕都将不得安宁。”

  “宋先生多虑了，我并非愚者，不会随意将这些见解昭告天下。况且，这些理论只是我在静谧时刻的思考，思想的完善岂是一朝一夕之事？即便遭遇非议，也无法因此而停下思考的脚步吧？”朱林一边品着魔法米粥，一边淡然微笑。

  “没错，朱小公子说得极是，真正的生命不应停止思考！”宋濂点头赞叹，“然而，你的思考太过超凡脱俗，那些儒家学者知晓后，恐怕会让你饱受诟病，无人问津。”

  “正因如此，我此刻并不急于向他人诉说，这些想法只有遇到如宋老先生这般睿智的人，才会多言几句。否则，寻常人听了我的话语，只怕连想都不敢想，更别提，若是皇上下令，说不定会以重罪治我。”朱林摊开双手，无奈一笑。

  是啊。

  他的这些话语，源自于对另一个世界的深刻反思。

  他深知...

  "然而，"宋濂徐徐起身，向着朱林深深鞠躬，"我……"

  "宋老前辈，您这是何意？"朱林惊讶地站起。

  宋濂庄重地说："既然朱公子不宜对外透露这些，或许，就由老朽代为述说吧。"

  "嗯？"

  朱林一怔。

  宋濂直视着朱林，仿佛洞察了秘密般："你刚才提及的策略令我豁然开朗。其实，近几个月，尤其是近两个月，我对你的行为感到困惑，听说你开设什么灵石学堂和工巫学院，我虽惊异，但如今听你一言，老朽终于理解了。"

  "是这样吗？"朱林眼神微眯。

  宋濂缓声道："朱公子果真拥有与神灵沟通的传说之力，行事也如此深思熟虑，不像寻常轻率孩童。若你仅凭一己之智构思这些并急于实施，必然鲁莽行事，但朱公子你并未如此，而是步步为营，在各个领域布下棋局。"

  "你从孩子们开始，再到那些鲜有学识的匠人，设立学堂，无非是想借你的影响力，逐渐传授你的理念，塑造他们，如此，不出十年，大明就会有一群人接纳你的新思维。"

  "能从孩童和匠人着手，朱公子的远见卓识，宋某深感敬佩。此刻，在老朽眼中，你已是一位极具预见性的战略家，堪比古代的鬼谷子等先知。"

  "这……"

  面对宋濂的赞誉，朱林颇感尴尬。

  没错，宋濂所言正是他的计划。只是，他以皇帝的利益、民众与匠人的福祉为出发点，从未有人察觉他是在播撒新思想的种子。

  经过这一年的事情，朱林深刻体会到，许多变革需悄然进行，无法操之过急。要在这样一个封闭落后的国度推行他的理想，绝非一日之功。

  尽管他忧虑西方的勃兰登堡选帝侯会快速崛起，威胁大明在这个时代的霸主地位，甚至威胁到他自己。

  然而……

  在光明与黑暗交织的艾瑞亚大陆，传统的力量如古老咒语般束缚着人们的思想，想要颠覆这千年法则绝非易事，遑论试图说服伟大的龙血帝王瓦尔德放开海洋的禁忌，那无疑需要莫大的勇气。

  更不必提那些在世人眼中离经叛道的设想：打破陈规陋习，倡导男女共学，乃至追求平等的薪酬待遇……这一切，都是这片奇幻世界中震撼人心的革新。

  于是，朱林只能怀着坚韧之心，步步为营。

  “朱少爷，我期待能深入探讨你的理念，如果你的声望尚不足以让众人接纳，那么，就由老朽来承担这个重任。”宋濂突然说道，语气坚定。

  “真的吗？”朱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宋濂继续：“在过去的半个沙漏时间里，老朽深思你的见解，无比赞同。你若公开阐述，恐怕会引来质疑与攻击，但若是出自老朽之口，那些声音便将销声匿迹。即便失败，老朽不过是晚节受损；但若成功，我们将为华夏帝国开辟万古未有的辉煌！”宋濂眼神炽热，原本深陷的眼眸此刻闪烁着年轻人般的激情，仿佛重返壮年。

  “宋老前辈，您不是在开玩笑吧？您想让我分享更多，然后再由您传播出去？”朱林眯起眼睛，洞察其中的深意。

  要知道，他的思想虽一时难以被接受，却是这个时代的智慧火花。说彻底失败是不可能的，毕竟他的理念并非挑战封建王权，更没有反对龙血帝王的统治，所以他与帝王的关系多少能提供一些庇护。

  然而，若宋濂公开这些理念，将会触动一些人的思考，那时，宋濂就会被视为这些思想的先驱，对于他历史上的声誉大有裨益。

  朱林目光深邃，嘴角微翘，若有所悟。难道这位宋老前辈即使年迈，依然渴望流芳百世？

  仿佛看穿了朱林的想法，宋濂往后退了一步，将椅子移到一旁，随即恭敬地向朱林鞠躬。

  “宋老先生，您这是做什么？”朱林赶紧绕过桌子扶起他。

  “朱少爷，我明白你的顾虑。提出新思想的人，就如同贤哲一般，无论成败，都将载入史册！无人能抗拒在历史中留下名字的诱惑，为了避嫌，老朽决定，尊你为导师！”宋濂再次鞠躬行礼，这一举动令周围看着的宋倩铁花等人瞠目结舌。

  不，不会吧？

  举世闻名的宋濂先生竟然要拜年轻的朱林为师…

  "宋老导师，您莫要戏谑于我。在圣学院之中，您虽非我的直接导师，却也曾启迪过我的思维，如同智慧之灯照亮小子的前路。小子微末，何足挂齿，又怎敢受您这般敬重，称我为导师呢？”

  “不可！”

  宋濂坚决地摇头，牢牢握住朱林的手臂。

  "宋导师..."

  朱林的目光瞬间凝聚。

  “自汉武大帝以来，儒家便是帝王的学问，如今的大明王国，文人墨客皆尊崇儒道。您方才所述，老朽深表共鸣。老朽已是风烛残年，欲救苍生于疾苦，或许您的见解正是一条希望之路。因此，老朽愿以一生名誉，替朱公子尝试验证此道！”

  “若您公开此论，世人必会谴责于你，朝廷中的儒士们足以让你陷入困境！但由老朽开口，那些人便不敢轻举妄动。当然，既然此学说源于你，待世人接纳广泛，老朽便会昭告天下，朱公子乃是我之导师。那时，所有的荣誉都将属于你，朱公子！”

  “如此，朱公子可安心向我详述你的学说了吧？”

  宋濂直视朱林，眼中满是对新知的热情与诚意。

  “这...”

  朱林皱紧眉头，他无法理解，自己不过是随口一提，尚未成熟的学说，宋濂为何如此执着。

  拜自己为师？

  若此事传扬出去，恐怕天下的读书人都会震惊不已。

  朱林心知肚明。

  历史上，提出新颖思想的哲人不在少数，但在华夏这片土地上，挑战儒学正统者，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面临的压力巨大，他们都是用名誉和生命来赌博未来！

  李贽。

  黄宗羲。

  顾炎武。

  ...

  这些先贤在早期新兴经济的催生下，他们的思想本可引领华夏走出数百年的困顿，却遭到重重压制，无一得以善终。

  此刻。

  宋濂已是一位古稀之年的长者。

  若他真心愿以自己的声誉、未来，甚至家族，去助力传播这些学说，他所承受的压力绝不亚于朱林。

  在华夏悠久的历史中，朱林欣赏的文人不少，宋濂便是其中之一。

  然而，

  宋濂仅凭一番新论便能如此认同，远超出朱林的预期。

  这才是真正能接纳新思想并付诸实践的文人啊！

  华夏的历史正因为有这样的人物，文化才能始终保持活力，只是，这样的文人在儒家的大框架下太过稀少。  朱林神色庄重，躬身行礼，深深鞠躬：“宋导师言重了，小子年方十七，怎敢妄称导师？若宋老导师愿为华夏的新气象与新思维付出一切，小子又何必惧怕？若小子连这点压力都无法承受，又何谈革新我们民族的精神？”

  宋濂听完，立刻点头赞许：“精辟精辟，你说的唤醒人类灵魂之变革，实在妙哉！朱小郎君，你虽年仅十几载，却句句洞见真理，令老朽心生敬佩！”

  “先生过奖了。”

  朱林淡然一笑。

  宋濂却感叹道：“或许你会疑惑，老朽已历七秩风霜，世事人事尽收眼底，何以会因你朱小郎君一番话语便押上一生信念？”

  “确实如此。”

  朱林诧异回应。

  “只因，老朽心有戚戚焉。”

  宋濂神色黯然。

  “嗯？”

  朱林一怔。

  宋濂感慨万分：“实则，老朽对哪个王朝、何种帝国并无偏爱，只要能惠及这片大陆上的平民，谁主宰那个宝座，老朽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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