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的感受都太过真实，陈泫几乎分不清这只是一段不知从何而来的画面，还是自己正在亲身经历这一切。

忘了具体是什么时候，陈泫听说过这样一个说法。有的人极度畏惧大海和夜空，光是看到就双股战战，归根结底，是恐惧未知的心理在作祟。

海水广阔无边，又深不见底，没人知道在那片蔚蓝的深渊内部，究竟藏着怎样令人无法想象怪兽。而对于夜空的恐惧，就更加直观了。

天穹之外，云层之上，究竟存在着什么？

人是矛盾糅杂的生物，这种矛盾不只出现在不同个体之间，甚至会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出现。他们恐惧未知，却又对陌生事物怀有旺盛的好奇。

为了得到真相，哪怕明知会万劫不复，也总有人前仆后继。

——【决定好了吗】

一道无法描述的句子忽然冒出。

这句话不是声音，也不像修真界惯用的传音，而是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以一个类似于“念头”的形式出现。

【这么做的话，你就彻底魂飞魄散了】

“我现在的处境，与魂飞魄散没什么区别。”陈泫听到另一个人回答道。

他先是一愣，以为这片空间还有另一个人存在，直至片刻后才忽然察觉到，那道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虽说人耳听到的自己发出的声音与实际上的音色的确存在差距，但陈泫没有第一时间辨认出这是他的声音，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以这样的语气说话。

尽管依旧沉稳平淡，却是像腐烂脏器外裹附的一层看似完好的皮囊；或是从内部被啃食的古树，虽然仍然挺立，树干中心却已经被掏空。只要一切开，就会看到里面空无一物，只剩下一团团蠕动的白色蛆虫。

【还有人在试图让你回去，不是吗】那念头道。

【不计因果得失，这种愚蠢，你们将其命名为‘爱’。真奇妙】

“……”

见他不说话，对方反而起了兴趣似的，追问道：【你们的爱是如何产生的，又是以何为锚点？肉体吗，还是你们口中的灵魂？为何在那里你所有的存在都已经消散，这种链接却没有消失？】

回应这句话的，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半晌，陈泫才听到自己淡漠开口：“对你而言，这是没有意义的吧。”

他抬眸看向这片无光的寰宇，情绪毫无波澜，瞳孔比死水深潭更加沉幽。“在你看来，我们只是虫子而已。理解虫子的思想，何必呢。”

【虫子。那种在你的概念中，身体微小且无法判定是否存在思维的生物么】

祂停顿片刻，似是在思考他方才的话。【新奇又恰当的类比】

【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我还是喜欢人。弱小又有趣，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喊着无法理解的话】

【你们将欲望与圣洁藏于一体，称之其为灵魂。被时间束缚，生命的诞生与消亡就像一段渺小的虫子。但因你们而降生的东西，却已经强大到足以吞并我的存在】

明明目之所及皆是空洞，但陈泫还是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被凝视感。

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感受，仿佛自己所有的思想和记忆都被平坦展开，赤裸的暴露在对方眼前。没有半点隐私，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物品般供人翻阅。

【原来如此。你回去后，或许不会记得这里，但自有脱离时间之人会指引你】

强烈的眩晕再度席卷而来，视线很快变得模糊不清，眼前的光线逐渐变亮，陈泫意识道自己正在被强制抽离。

他的思想开始挣扎，尝试呼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刚才那是哪里？那个看不到的东西是什么？对方口中因他们而降生的东西又是什么？！

那个人是他吗？这是什么，是幻觉？法术？还是是他又忘记的一段记忆？

头痛欲裂，陈泫的头颅内部瞬间爆发出一股尖锐的剧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内肆意搅动。

这疼痛无法忍耐，哪怕他已经受伤过无数次，早已习惯了痛苦，但还是因这剧痛而头脑空白。求生的本能占据理智的上风，让他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思想与行为。

即将昏死之际，恍惚间，一个念头在他脑内平白出现。

【你们现在称呼我为——天道】

“……师尊，陈泫、陈泫！”

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直白到尖锐的焦灼与恐惧。

迟重林紧紧抓着怀中连站立都无法维持的青年，数声呼唤无果后，抬眸将目光看向了房内的另一个人——九宝门门主乔瑜。

迟重林向来不惜以最恶毒的想法来看待周围的所有人，只有这样，他才有最大的可能自保。这一点在前世时是如此，放在这辈子亦然。

“你对他做了什么？”迟重林寒声道。

他的表情极度阴冷，像露出獠牙的毒蛇，嗜杀且残暴，一如从前的魔尊神态。

“冷静！小迟弟弟，冷静啊！”宁云浅第一次见他露出这副模样，吓得忙张开双臂，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乔瑜面前。

“误会，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你不要激动！我师父怎么可能对陈师叔动手！！”

虽然喊了这么一通，但宁云浅现在脑袋都是懵的，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陈泫进去后，他和迟重林在外面一边等人一边闲聊，刚说了没两句就感受到房内传来一道异常的灵力波动，随后就是一声闷响。

迟重林觉得不对，上前敲门喊了一声，结果半晌没人应，于是直接推门而入。结果没想到，他刚一推开房门，就看到陈泫失去重心，仰面就要往地上倒，一看就是没了意识。

迟重林下意识急冲几步，赶在对方跌在地面前将人托住。

心神正乱之际，偏头一看，却见陈泫睁着双眼，瞳孔涣散，面无表情地直直望着前方。

迟重林只觉得自己当时浑身的血都凝固了，周围的空气瞬间稀薄起来，像是被人扼住咽喉，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若不是感受到怀中人胸脯的起伏，只怕他真要当场疯了。

现在能耐着性子质问乔瑜，已经是他竭力克制的结果。

如果这一世陈泫再当着他的面死去，迟重林也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

见他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宁云浅忙扭头压低声音，语速急促地问道：“师父，刚才怎么了？陈师叔好端端地怎么会晕倒？”

乔瑜摇摇头，正欲开口说什么，却见对面半靠在迟重林身上的陈泫忽然动了一下，薄唇上下一颤，泄出一声呢喃。

“……天道？”

他的声音太低了，哪怕是距离他最近的迟重林都没有听清。

“师尊？”迟重林忙偏头去看陈泫，同时调整了一下自己半蹲半跪的姿势，让陈泫靠的尽可能舒服一点。

“陈师叔醒了？”宁云浅也低呼一声，向前迈了两步。

为了防止陈泫从身上滑落，迟重林一手从背后揽住他的腰，一手抓住他的肩头。

陈泫先是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接着抬手，借力似的抓住迟重林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臂。

他微微撑起身子，侧过脸，转向迟重林的方向。

两人的脸本就离得不远，再这么一转，距离更是被缩短，鼻尖都快碰上了。

但这种情形之下，在场众人和迟重林都生不出半分旖旎心思。

陈泫的眼神带着自恢复记忆之后，许久都未曾出现过的恍惚。

“……”他注视着眼前的璀璨金瞳，眼神呆板，良久没有开口，像是在发呆一般。

宁云浅见状也急了，几个小步跑过去，伸手在陈泫旁边晃。“陈师叔，你没事吧？别吓我们啊！”

“师尊，”迟重林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放低声音，盯着那双漆黑的瞳孔道，“您…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闻言，陈泫的瞳孔微不可察地颤了颤。随后，他转眸看向站在一侧的乔瑜。

陈泫的表情十分认真且专注，像发现了什么极异常的东西，引得两人也忍不住转头向那处看去。

“——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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