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云神经紧绷等待着她的下文，却迟迟没听到她开口。

  不过转念一想，她能完好无损坐在这里，本身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半晌方才听小霞继续道：“我不想动手，但我更不想死在那里！现在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究竟干了什么，只知道等我清醒过来时，笼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站着！”

  罗云脸色凝重，一个十岁的孩子，手上却沾满了鲜血，真相似乎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残酷。

  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小霞冲他微微一笑：“你是不是以为，那些人都是我杀的？”

  不等罗云回答，小霞紧跟着摇头道：“事实上，除了最开始主动找上我的那人，我全程几乎没有动过手，都是他们互相之间在厮杀！一个肚子被撕开的孩子努力挪到我身边，内脏随着他的移动拖得满地都是，最后抓着我的脚往我身上爬，要我带他出去！”

  罗云头皮险些炸裂，第一次后悔起自己对语言的理解能力。

  这样的场景光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无法想象当时年幼的她是如何挺住的。

  同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情，难怪之前爬墙抓她脚时，她的反应会那么大。

  “从那天之后，我再没挨过饿，拳场倾所有资源开始培养我，换来的是一场又一场与人生死搏杀！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甚至内心充满了厌恶，可一直找不到机会逃离，直到那天，我遇到了大小姐的娘亲！”

  说到这里，小霞脸上竟不觉露出了笑意：“你知道吗？她真的是个很善良的女人，第一次被带到拳场这种地方，甚至都闭着眼睛不敢看上面一眼！或许是出于同情吧，她看上了我，要我做她的贴身保镖。”

  “拳场自然是不会放人的，每年我给他们带来的利益是一笔天文数字，相比之下买我的那些钱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可就在一个月之后，拳场突然发生了火灾，等到了第二天，包括投资方在内的一众高层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罗云脊背生起阵阵凉意，就为了抢一个保镖，一夜之间弄得腥风血雨。

  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黑河的手段还是远远超出了他预料。

  “后来我如愿以偿到了黑河，跟在主母身边负责保护她安全。她真的非常好，给我的待遇和在拳场时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时候大小姐也已经出生了，可以说，我就是看着她长大的！”

  罗云默然不语，根据林欣称呼欧阳赐为叔叔这点不难判断出来，她母亲怀她时年龄绝对不是一般的大。

  以林老不死的尿性，一把年纪了，好不容易儿媳妇怀上孩子，自然会被他宠到天上去。

  那么再仔细想想，这种情况下她提出想将小霞收到身边，林老不死又岂会拒绝？

  换句话说，那家地下拳场的所有高层集体消失，其实都是林欣的母亲一手造成的。

  这样的女人，要说她善良，罗云打死都不会信。

  当然罗云并没有同情那帮人的意思，恶人自有恶人磨，弄成那样的下场完全就是咎由自取。

  还有她将小霞收到身边，并百般对她好，目的也不难理解。

  看看现在，小霞完全将林欣的命看得比自己都重，光这一点，那个女人前期的一切投资都是值得的。

  还是那句话，能在这个阶层混迹的，没有一个会是省油的灯。

  接下来小霞说的都是与林欣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包括林欣的母亲主张将她的姓氏也改成林这件事也一并说了出来。

  虽然最终被林老不死否决了，理由是血统不符，经过一番商量后取了一个折中的同音字：宁。

  看着对方满脸都是陷入回忆中的憧憬笑容，罗云忽然有些同情起这个女人。

  她的一生都在被人当成工具，貌似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

  罗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等他醒来时，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下车用矿泉水洗了把脸，回来发现小霞也醒了，两人经过简单的休整后再次上路。

  小霞又恢复了以往那副冷冰冰的模样，盯着罗云道：“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些话最好全都烂掉，就当做了个梦吧！”

  罗云一语不发，默默发动了汽车。

  这次路上没做太多停留，天色入夜时终于到达了终点。

  放眼望去四周尽是绵延的高山，道路两旁不时传来阵阵虫鸣鸟叫，与大都市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罗云停下车后，将事先让王致远准备的手提箱取了出来。

  随后从中取出各种画笔，对着镜子开始涂抹。

  小霞被他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你这是干嘛呢？”

  罗云头也不抬解释道：“前面肯定有人把守，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必须先化妆！”

  小霞眉头微皱：“我不喜欢那些东西！”

  罗云劝道：“将就一下吧，等任务完成后洗掉就可以了！”

  小霞脸颊不觉又红了起来，以往她可从来不会这样，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像今天这种闹小脾气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对于这个，罗云其实并不是很懂，不过也不需要太过复杂，只要保证不被别人一眼认出就够了。

  两人化完妆后又换了身衣服，这才重新出发。

  有了上次的教训，罗云可不敢再随便弃车，况且这辆是王致远特意找来的，对方未必就能识破。

  不出他所料，没一会前方的路面就被一棵横放着的大树阻断。

  路边支着一顶帐篷，明显能看到有灯光从中透出。

  听到马达声很快有人跑了出来，举着手电筒喝道：“什么人？”

  明亮的车灯下，能够清晰看清对方是一名老者，只不过皮肤略显黝黑，看样子没少经历风吹日晒。

  罗云降下车窗，回答道：“我们是省地质局的人，到你们村调查一起矿物走私案！”

  这是他一早就编好的借口，寻常理由反而不好进去。

  原因无它，这座村子距离深市不是一般的远，加上地质不行，连农作物产量都极其稀少，因此没有任何企业与之有过合作。

  辉煌集团或许也是近期无意中知道了这里有辰砂，才打破了这一困境。

  而他们能从这里拉走辰砂，就必定与这里的居民达成交易。

  换句话说，就是得给他们一些好处。

  而为了防止辰砂的消息泄露出去，阻断这里的道路，禁止一切外来人进入其中就成了必须的手段。

  可是要让他们的人来做这件事，明显行不通。

  因为这里的居民不会同意，原因很简单，这涉及信任的问题，况且在知道辰砂能给自己带来价值后，就更不可能将道路权交给他们。

  因此选择许诺一些好处，让村民自愿帮忙守路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

  从眼前这位老者的打扮不难看出，他应该就是这里的居民，这证明了罗云的推断没错。

  所以伪装成官方人员无疑是最明知的选择，也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好铺垫。

  老者在听到“走私”两个字后，脸上明显出现了一丝慌乱之色。

  虽然很快被他掩饰过去，却也没逃过罗云感知。

  老者强自镇定下来，问道：“官家的人？你们有证明吗？”

  罗云将早已准备好的证件递到对方跟前，这东西自然不可能是真的，而是之前从鬼市出来后，老黑用来脱身的道具，被他顺手给收了，没想到竟然真派上了用场。

  虽然他之前说的是地质局，而证书上写的却是文物局，两者完全风马牛不相及，但眼前的老者明显已经没心思注意这些细节，他只知道罗云的确是官方的人。

  没等罗云有所反应，老者突然掏出一部老式的拨号手机，匆匆找出一个号码拔了过去。

  等电话接通的瞬间，立马声嘶力竭吼道：“老许，你快过来，出事了！”

  ……

  “去你娘的，你老婆才跟人跑了呢！再说她都多大岁数了，跑得动吗？”

  “……”

  “总之你先过来再说，这里靠我一个人应付不了，要快！”

  放下手机手，老者这才冲罗云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两位大人远道而来，肯定累了吧？快下来坐坐，我们村长马上过来！”

  罗云与小霞对视一眼，最终还是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老者转身回了帐篷，很快便搬出来一张矮小的木桌，以及数张都还没小腿高的凳子。

  “两位大人，快请坐！”

  罗云十分不喜欢这个称呼，他自己也是农村出来的，看到老者忙前忙后的身影就仿佛看到自己爷爷。

  眼见老者端了一壶茶出来，放到桌上后又准备去拿别的。

  罗云急忙将他拉住：“那个……老伯不用这么麻烦，咱们就是来做一次简单的调查，很快就走！”

  老者却不管这些，硬是又端了一盘瓜果上来后，方才收住脚步神色拘谨站在一旁。

  罗云指了指凳子，示意道：“老伯你也坐下，咱们慢慢说！”

  老者双手一通乱摆：“大人就别折煞我了，我站着就好！”

  罗云正色道：“别叫什么大人，叫我小罗就好！你这么站着，我看你都得仰着脖子，怎么谈事情？”

  老者这才慌忙拿过凳子坐下，不好意思道：“老头我就一粗人，不懂那些规矩，让大人见笑了！”

  罗云一脸无奈，只得把这个话题抛下，问道：“请问老伯高姓大名？”

  老者顿时又手忙脚乱摆起了手：“不敢当，不敢当！咱们这一片，男的都姓许，老汉我的名字就叫红日，取红日当头的意思！”

  许红日，这名字的确有点意思。

  罗云又问道：“许老伯，我问你，你们村前几天是不是来了一批外人？”

  老者脸色犹豫，看样子应该是在纠结要不要回答他。

  罗云知道这种时候绝不能给对方太多思考时间，当即板着脸道：“我们敢来这里，手上自然是掌握着证据的，现在问你只是确认一下而已！另外你将为你的回答负责任，所以想清楚再说！”

  他这种问话手段其实并不高明，稍微混迹过社会的都不会上当。

  奈何这种穷乡偏僻的地方很少有外人来，因此他们与外界的接触并不多。

  老者明显也是经验不足，被这一吓立马慌了神，结结巴巴道：“是、是有一批老板来我们这里拉沙的，走时还留下了几人住在我们村里，说要对别的地方进行实地考察！”

  罗云目光一凝：“那他们拉走的沙给了你们多少报酬？”

  老者一愣，随即摇头道：“就一堆土而已，要啥报酬？不过他们倒是雇了咱们村的人帮忙挖沙，每天能赚个50块，倒也算得上是一桩美差！”

  罗云气得想撞墙，千年难寻的至宝就在自己家门旁边，这帮人不珍惜也就算了，还白白付出廉价劳动力帮人打包，恐怕祖宗泉下有知也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抽死他们。

  但罗云也明白，这不怪他们。

  辰砂这个说法，在遇到王致远前，连他都不知道，又哪里能奢望这群挣扎在温饱线的人明白？

  有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人挣不到自己认知以外的钱。

  见罗云脸色铁青，老者还以为犯了什么大事，神色更加慌张。

  “那个……小同志，我知道近些年来对采沙的做法打击严重，咱们也就卖了几车而已，不至于摊上什么大事吧？”

  说着竟不觉开始抹起了眼泪：“咱们红泥村的地都那种鬼颜色，能种庄稼的寥寥无几，每年的收成只够温饱，这眼瞅着孩子的学费又该交了，要是能有办法谁愿意干这种勾当啊？”

  罗云不得不出言安慰道：“老伯你误会了，咱们不是奔着那个来的！”

  说话间一道人影自远处匆匆赶来，借着灯光才发现又是一名老者。

  见到许红日顿时劈头盖脸骂道：“你个老糊涂发什么疯？大晚上的守个路口都不让人安宁！”

  许红日赶紧起身将他拉到一边，指了指罗云两人，低声道：“这两小娃娃可是官家的人，你个老小子悠着点别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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