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泽辰在今晚获得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绯色吃下了蛋糕，终于开始接受正常的食物。

  坏消息，为了哄骗绯色多吃一些东西，他和周溪时两个人舍命陪君子啃了大半个蛋糕。

  深更半夜，两位豁出性命的仗义人士，肚子不断开始剧烈反应。

  一直到天际微微泛白，绯色家可怜的卫生间才没有人光顾。

  不过……多次起夜的情况下，夏泽辰没能顺利入眠。当他起身蹑手蹑脚在厨房倒水喝的时候，他看见了坐在阳台落地窗前发呆的绯色。

  “绯色……”夏泽辰用非常轻的气音喊道：“你还没睡？”

  他不敢发出更大的声音，因为周溪时打地铺睡在客厅的地板上。

  今夜，绯色狭窄的家中多了一个人，所以先前的睡觉位置分配有了变动。

  周溪时自然是要和绯色睡一块地，但绯色卧室的床很小，是张一米二的单人床。虽说挤挤也能睡下，但绯色的卧室可不是先前三人花了大功夫收拾的客厅。加上客厅的沙发之前由夏泽辰住着所以一直都保持得很干净，而绯色的卧室就……显得不堪入目了。

  于是，当晚因为闹肚子风波没了力气的两人加上有些抗拒的绯色，三人合计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绯色与周溪时打地铺睡客厅，而夏泽辰卧在直通客厅的厨房休息。

  他毕竟是男的，不适合和绯色与周溪时一起入眠。

  此刻，继续倒着的周溪时裹着绯色能翻到的最干净的被褥和衣物搭建的床铺上，毫无察觉地呼呼大睡。

  而绯色则从她随便扯了一条毯子铺在地面上的简易地铺上起身，安静地背对周溪时坐在阳台前，看向外面。

  家里剩下多余被子在夏泽辰睡的厨房里，那是夏泽辰住进绯色家后，绯色预支正式玩家的每月工资买的。夏泽辰本想让给绯色，但最终还是没能拗过绯色。

  夏泽辰一直都知道，绯色对自己十分严苛与无所谓，却对身边人极其温柔。

  他从厨房多倒了一杯清水，轻轻地绕过地上的周溪时来到绯色的身边坐下。

  “睡不着吗？”他的声音依旧很小，但因为距离的拉近，彼此之间听得很清晰。

  绯色接过夏泽辰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搁置在旁边的地面上。“你呢？也睡不着？”

  “嗯。”夏泽辰坦然点头。今晚的事情发展得非常顺利，他也打了一场超负荷的架，疲惫的身体本应该一夜无眠才是，但他的心里有件事一直堵着。

  夏泽辰没瞒着绯色，直白道：“我在想那个帖子的事情。今天周溪时的事发生的很突然，那个谣言被搁置了。本应该今天下午解决的，我怕……时间拖久了会有意外。”

  绯色轻轻笑了一下，目光仍然停留在窗外。

  “好巧，我们在想同一件事情。”

  夏泽辰转过头看绯色恬静的侧脸。

  她说道：“你顾虑得不错，我也正在担心这点。网络平台太大了，揭露我代练的帖子放着越久危险越大，不说一天，也许就在下一秒可能就有人能发现什么端倪也说不准。”

  “那你打算今晚，还是明早就去解决？啊，不对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都不是。”绯色轻轻摇头。

  夏泽辰若有所思，说道：“也是这两个时间点过去，人家说不定还没来黄区。看来只能是中午去最好，不然我们碰不到人。”

  “我加了那个张楷队友的联系方式，姑且也算知道了对方的训练时间。”

  “那你是？”

  绯色停顿了片刻，然后转头看向夏泽辰，对视上这个对她充满担忧的少年的眼睛。

  “夏泽辰，我不想去找那个人对质了。”

  “什么？！”

  绯色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夏泽辰没控制住音量，突然高声起来。后方的周溪时发出了翻身的声响，夏泽辰回头看她仍然在熟睡之后。连忙转回头，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十分急切。

  “绯色，你在说什么？你难道不去管那个帖子，要放着那个谣言不管吗？你知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多么大的隐患？你，你万一真的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夏泽辰再度回头确认周溪时在睡觉后，着急地凑近绯色说道：“不是代练的事情，是你星速的身份！”

  “迟早也要被发现的，我本也瞒不了很久。”绯色的声音没有波澜，异常的平静。她缓缓说道：“我原本计划最多再用半个月打到B级，完成订单。如今用这一个月留在D级是为了锻炼你们的基础。现下都有起色了，后面的比赛会很快。等到了B级，或多或少就会被那些人注意到了。”

  龚修当初的担心是现实。绯色想回来比赛，必定是条无比艰难的路。除去她自身的成长，更险峻的是她不能曝露出来的身份。

  D级的比赛施寂的出现虽然是个意外，但命运者们有绝大一部分经常会下场来看比赛。D级赛事鲜少有命运者光顾，几率却不是百分百为零。施寂是个意外，可谁能保证C级、B级里都没有意外？

  越往上打被发现的几率就越高，甚至也不只是命运者才能分辨出绯色，眼光毒辣一点的老玩家、或是什么对之前星速有印象的有心人都有可能发现。

  更何况……绯色身边还带着个模仿星速时期打法的夏泽辰，龚修当初就是先注意到了夏泽辰然后才发现的绯色。

  所以，当发现绯色回来后。纵使龚修再高兴，也极力劝阻绯色不要再往上打等级。如果只是D级，他还有自信可以瞒住绯色的存在，再往上龚修根本不敢想。

  而这些绯色都明白，她从一开始都明白。

  夏泽辰也隐隐约约明白，可他不可能接受绯色因为容易被发现而放弃遮掩的举动。

  “不可以！”夏泽辰第一次在绯色面前完全没了端着的状态，他急躁又生气，若不是顾及旁边的周溪时，他连声音都控制不住。“因为是这种理由要放弃处理帖子，我接受不了。你如果不想去，那我去！”

  少年因为过分在意而恼怒的情绪，尽数落在绯色平静的眼眸里。她早知道自己这么说，夏泽辰会是这个反应。

  对此，她还是轻轻地笑。

  “我也没说不去处理。”

  “那你刚刚为什么要那么说？”夏泽辰紧盯绯色。

  “夏泽辰。”很难得，绯色再次喊了夏泽辰的全名，她说道：“我想了很久，我想换一个方式处理这件事。这会影响到你，所以……我想征求你的同意。”

  窗外漆黑的天际在泛白，微弱的日光与街道上未熄灭的夜灯，共同穿过玻璃照射在两个并肩而坐，相对而视的两人身上。

  “……什么意思？”夏泽辰脸上迫切慢慢消失，目光一刻不移地落在绯色身上。

  被他望着的绯色转头抬眸看向玻璃外的天空。

  “今天的事情，谢谢你们。”

  夏泽辰神情呆住，然后缓缓开口：“你……知道？”

  “嗯。”绯色轻轻地应了一声，接着开口道：“当下没察觉到，但静下来细想后多多少少察觉到了一点。刻意帮周溪时接近我，默默推进我们的关系，还有今天的蛋糕。你，发现了我身上的不对劲是吗？”

  听见最后一个问题，夏泽辰呼吸都停滞了。

  “我，我……”藏在心中的秘密被骤然揭穿，夏泽辰整个人手足无措起来。“我不是故意去探究的，我，我……只是想帮帮你。”

  “我知道，所以我说谢谢。”绯色没继续明说，只是笑了一下。“你也好，周溪时也好。都是我难以想象可以遇见的人。我啊，正如你发现的那样，很讨厌自己呢。而且比你发现的还有更讨厌的多，或者用厌恶憎恨来形容更加贴切。”

  “和周溪时不一样，她讨厌自己的弱小无能，所以不喜欢自己。而我是真正的厌恶我整个人，所有的一切。我的声音，我的举动，我曾经的所作所为……”

  “绯色……”夏泽辰着急地出声阻止她的话，“不是那样的，你很好！非常非常厉害！是我见过最强大的命运者！真的！”

  绯色还是笑。“嗯，我相信你说的。”

  “还记得天梯考核吗？我当时是不相信的。”绯色开口道：“第一次看见你傻兮兮地崇拜我的模样时，我只觉得你一定脑子不好，年纪太小了，没见过世面。我星速时期除了个最年轻的命运者头衔，实际正经比赛根本没打过几场。现在网络上我当初的比赛记录也所剩无几，所以我当时根本没觉得你是真正的喜欢我。只是认为……你正巧撞见个认识的命运者有点激动而已。

  可……后面，你模仿我的样子，拼命接近我的样子，竭尽全力为我赢下比赛的样子。让我相信了你。

  嗯，不是相信我自己有多厉害。是因为我相信你，所以我才渐渐地觉得，好像当初的自己确实还不错。”

  空气静默了一刻，夏泽辰诧异绯色的独白。在他眼里，绯色为人情感十分淡漠，除了游戏与比赛任何事情在她的眼里都像虚无。她像块捂不热的冰块，也像块不为所动的石头。

  所以，他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发出一点动静，现在这个有融化迹象的绯色就会消失不见。

  但绯色没有消失不见，停顿了片刻后，她继续说道。

  “周溪时也是一样。我其实一开始确实不能理解，过去的星速尚有可取之处，可现在的我有什么呢？在我的眼里，我不止是一无是处，我甚至有时候希望自己一无所有。因为我身上背着血淋淋的罪孽。可……像你一样，周溪时的所作所为，让我相信了她。相信她对我的喜爱、感激是真实情感，然后又一次，我……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点能入眼的地方。”

  这一次绯色停顿了更久的时间，仿佛这句话对她来说无比难开口。

  夏泽辰等了很久很久，听见绯色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因为你们，我，我……竟然有一点不讨厌自己了。”

  绯色不知道，这个答案对夏泽辰来说同样的来之不易。所以原本想保持安静的他，没忍住开了口。

  “真的吗？”

  “嗯。”

  绯色说道：“我并不是蠢笨之人，我发现了自己的变化。但这个变化，比起‘不讨厌自己’更像是‘我不想再讨厌自己了’。”

  绯色又短暂地安静了下，她眺望着远处泛白的天际。属于白昼的日光逐渐显露，那是日出。

  绯色看着日出缓缓地说出思考一晚的决定。

  “我，想试着让自己不那么讨厌自己。”

  就像你们为我做的那样。

  我想试着去肯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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