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天气愈发的冷，璟州的第二场大雪已经在下了，目光所及之处，天地间，除了远山上的那抹浓绿青翠，便只剩下苍茫一片了。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那日暮色将至，林阔和云江月刚离开璟州城，准备前往峤南谷的方向，却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只见马上一袭玉色浅衣的苏晏晏拉了下缰绳，看着云江月，有些嫌弃没好气的说道。

  “云江月，我说你这走的竟如此匆忙，也不来当面知会我苏娘子一声，怎么？难不成是怕我收你前几天的饭钱啊？我看这九幽山庄的人，都被那上官庄主给惯了一身臭毛病…当真是眼睛都长在了头顶上…”

  云江月看着她还是那副德行，急忙笑着讨好说道。

  “我这不是顾念着苏大帮主近来日理万机吗？不想打扰再给你添乱了吗？想着我们就先离开了，我已然给你留了书信了…”

  “哼，谁稀罕看你的信？我看你就是捡那些漂亮话糊弄我…说正事吧，可不要怪我没提醒啊，那峤南谷可不是什么吉祥地，你们就这样贸然前去，只怕有的去没得回…”

  “我已经安排了一支九幽山庄的杀手提前潜进去了，放心吧，到了之后，会有人接应我们的…”

  “只这一支杀手接应怕还是不够安全，我和冷鹤打算和你们一起去…哼，你们九幽山庄的老巢在江州，毕竟这峤南谷还属于璟州地界，璟州地界自然还是我们青阳帮比较熟悉了…”

  “不过，苏娘子真要和我们同去？”

  “怎么？不行啊？我苏娘子陪你去那是给上官庄主面子…再说那峤南谷有我们青阳帮的隐秘据点，我们陪你们一起前去，自然行事会更便利些…不过到了地方，你云江月得请我吃饭！”

  “好，没问题！”

  云江月看着她这副不讲理的样子，又看了一眼林阔，笑了笑，几个人便一路快马奔着峤南谷而去了。

  等他们四人到了峤南谷后，已然入夜了，按照苏晏晏的安排，他们住进了一处青阳帮联络据点的玲珑客栈，冷鹤私下找店掌柜打探了下近来那位端王殿下的行踪。

  “打探到了…那位端王殿下近来带着侧妃一直住在倚阑别苑…近来峤南谷大营除了日常将士训练外，并没有什么异动…”

  四人在客栈房间内围桌而坐，听到冷鹤探查到的消息，苏晏晏有些疑惑，说道。

  “嗯？这位风流成性的端王殿下竟然娶亲了？以前可没听说过他有什么侧妃啊？他身边一直不都是一些花魁名妓围着吗？莫不是他纳了哪个花魁当侧妃？”

  “纳个花魁当侧妃怕是不可能！如今他那位皇兄太子已经继位为西越新君了，就算这西越国君能纵着他一时荒唐，怕他那位一向严厉的太后亲娘也纵不得他…刚才我听店掌柜说，他好像还对侧妃有点恩宠，自从纳了侧妃之后，之前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已散去了七七八八了呢…”

  林阔喝着茶听着他们说起这西越的端王殿下，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端王明羽，西越国君的第七子，生母是如今的西越太后，兄长是西越国君。25岁左右的年纪，样貌上等，出身尊贵，武艺高强却也性格荒唐，嗜杀成性。

  他这统帅大军排兵布阵是一等一的厉害，当然放纵情欲贪慕女人也是一等一的风流…坊间传闻，端王殿下挥金如土，最是特殊钟爱脖颈有痣的女人，更有甚者，有些青楼欢场的女子为了搏得他的青眼相待，这没有痣的也要生生弄颗痣出来…

  据说，他还有一个特殊病态的癖好…同一个女子同一张脸出现在他榻上不能超过三次…这便是他的“事不过三”的荒唐规矩…

  疑是杨妃在，怎脱马嵬灾？曾与明皇捧砚来，美脸风流杀。叵奈挥毫李白，觑着娇态，洒松烟点破桃腮。

  云江月慢慢喝了口茶，看着林阔说道。

  “能哄得他这么个风流的男人转性，看来这位端王殿下的侧妃定也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公子，你看我们需不需要去走走这位侧妃的门路…”

  “倒也不必如此麻烦。嘉懿帝姬给了我一封她亲批的文书，我现在身份可以作为帝姬派来的和谈使者，我们递上文书，等着这位端王殿下召见便是…”

  “好，那我们就依公爷的意思吧，今晚我就派青阳帮的人去那倚阑别苑递文书。”

  “嗯，有劳冷帮主了。”

  嘉懿帝姬亲批的文书递了上去，倚阑别苑很快就有了来信，端王殿下相邀五日后，在倚阑别苑接见林阔。

  五日后，入夜时分。

  倚阑别苑，东厢暖阁，玉漱林。

  苏晏晏和冷鹤带着青阳帮的人埋伏在倚阑别苑外，以防不测随时接应。云江月的两把弯刀被门口侍卫没收后，她陪着林阔一路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庭院，来到了玉漱林的门口。

  门口仆婢轻轻打开门，林阔和云江月走了进去，直接看到大殿中间坐着一个身穿浅灰锦衣的英俊男子正捏着酒杯注视着林阔，身旁还随意立着一把长剑，他一头黑发束起，剑眉星目，端正挺拔，处处散发着威严之气。

  端王见他们不过一个书生一个姑娘，身上也没有兵器，便朝着门口的侍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退下了。

  “忠肃公请坐…”

  “见过端王殿下…”

  端王仔细打量了下云江月，笑了下，有些邪魅，轻佻试探说道。

  “公爷来这峤南谷找本王和谈相商，竟还带了个美人…难道这美人也是你要给本王的诚意？”

  “她是我娘子…端王殿下这样合适？”

  端王笑了出来，冲林阔行礼，说道。

  “哈哈…是本王唐突了！尊夫人可真是个美人呢…公爷竟也舍得带着娘子来我这龙潭虎穴…当真也是伉俪情深…”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是个风流成性的王爷…云江月极度鄙夷的瞥了他一眼，随着林阔在一旁安静坐了下来。

  “公爷夫人，不如尝尝我这倚阑别苑的菜，这些都是西越皇宫里的菜，我们边吃边慢慢聊吧。”

  “多谢殿下。”

  突然端王对门外守着的婢女说道。

  “去芳馨苑请侧王妃过来陪膳吧。”

  “是，王爷。”

  大概过了一会，外面的婢女慌慌张张的走了过来，有些颤抖跪在地上对端王说道。

  “回王爷，侧王妃说她有些不舒服，已经歇下了…所以就先不过来了…”

  端王殿下看着地上有些害怕的奴婢，喝了口酒，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很是平静的说道。

  “好，我知道了，先下去吧。”

  “婢子知错了！王爷饶命！”

  云江月和林阔看着堂下这婢女一脸害怕的样子，他们也心生疑惑，只是侧王妃身体抱恙无法前来，为何这婢女如此害怕端王？

  随后进来两个侍卫将这婢女带了下去，婢女似乎还在低声哭诉着“王爷饶命”…不一会院子里隐隐约约传来了藤鞭抽打的声音和着婢女的乞求哀嚎声…

  端王殿下一脸云淡风轻的看着林阔云江月，问道。

  “二位觉得我这西越的酒菜可还合口？”

  “甚好，王爷客气了。”

  云江月偷偷看了他一眼，不知这端王当着他们的面，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责打府中婢女是出于他的嗜杀成性还是要在这南周人面前敲山震虎…或者两者皆有…只觉得他果然是个心狠手辣的…只是他们作为外来的客人，自然是不便插手这主人家里的事…

  “今夜公爷前来，既有要事相商，我也就不便备歌舞雅乐了…就听着这院里女人柔弱的哀嚎声…多用些酒菜吧…”

  “别打了！住手！”

  突然外面院子里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呵斥声，林阔只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一点点熟悉…鞭笞声即刻停了下来，端王殿下抬头望向门外坏笑了下，随即起身冲着林阔说道。

  “还请公爷夫人稍等片刻，本王先去处理下家事…很快回来…”

  看着端王殿下离开了玉漱林，林阔只觉得他这行事竟如此奇怪，一时也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云江月疑惑不解，南周和谈的使臣还在这里，他先是责打了奴婢，又要跑出去处理家事…当真还有半分对待南周国的严肃正经心思吗？

  只见院里站着个穿水红衣衫的女子，直接用力推开了手里拿鞭子的侍卫，努力为那被吊着责打的婢女解开手上的麻绳…

  端王殿下站在廊下看着，嘴角闪过一抹得意的轻笑，朝着水红衣衫的女子慢慢走去，几个侍卫急忙朝他行礼。

  “王爷…”

  “都先下去吧，把她也带下去治伤吧…”

  “是，王爷。”

  几名侍卫把那婢女带了下去，很快院子里只剩下红衫女子和端王两个人…女子背对着他站在那里，手上还沾着一点那婢女身上的血迹…

  端王慢慢走上前去，站在了她的身后…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方素帕，绕过去走到她的面前，给她轻轻擦着手上的血迹…笑着温柔轻狂说道。

  “你看看，万一再弄伤了自己的手怎么办？你非逼着本王用这种杀人的方法请你出来？你不是最怕这鲜血了吗？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不如一开始就听本王的话…”

  女子突然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一记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明羽，你就是个疯子！”

  端王殿下有些凉薄得意的笑了笑，抬头看着面前的女子，轻轻扶住了她的头，慢慢让她看向了前方烛光明亮的玉漱林，在她耳边挑衅说道。

  “看看，你那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今晚他带着自己的娘子来赴本王的约了，你怎么能总躲在屋里不去见他呢？你猜猜他还记不记得你？还认不认识你…祁三姑娘？”

  祁三姑娘？

  林阔在京都曾得陛下赐婚又解除婚约的未婚妻子，后来被封为惠然郡主送往东陵国和亲遭遇意外惨死的祁三姑娘…

  红衫女子突然落下一滴泪来，她试图再次用力挣开端王殿下的手，却被他紧紧抓住了手腕…

  端王有些生气的将她往自己怀里拉近了些，直盯着她，发着醋意笑着说道。

  “既然那晚你主动爬进了本王的怀里，选择做了本王的女人，我也费尽心思给了你新的身份，许了你这侧妃的位子，你睡在本王的枕边，夜夜与我郎情妾意，怎还能生出这般朝秦暮楚的心思？本王还从没见过你这般没心肝的女人…”

  “我…手疼！明羽，你放开我！”

  “疼？现在知道疼了？那你可曾顾念我疼不疼？你之前画了那么多张他的画像藏在了柜子里，后来偷偷又把它们都给烧掉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前几日你在我书房看到他的拜帖，就开始推托不愿与本王亲近，你真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的那点心思？你现在看看这庭院…是不是格外的寂静无声？我早已埋了下刀斧手！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的这位心上人活着离开峤南谷！即使别院四周有他们的人马，今晚他也只能死在这里！或者到时根本就用不着那些刀斧手，本王手中的剑就可以直接杀了他！”

  “明羽…你敢？他可是嘉懿帝姬的使臣，你敢杀他，不怕嘉懿帝姬兵临城下吗？就不怕南周国和西越国重燃战火吗？”

  “呵呵…她嘉懿帝姬的夫君都死在了我的手里，我还会在乎她的一个使臣吗？重燃战火？哈哈…本王求之不得！如今的南周国早已不是十几年前那般兵强马壮了，放眼看看，如今灾荒连连，怕是很快就要兵戈四起了，你以为，那南周国的皇帝他还能撑多久？若今日他忠肃公死在这别院，只待战火重燃，我必要先攻下整个璟州！这于西越国来说，像我这等身份的王爷将军，不正好又是挣个累累战功的大好机会吗？”

  “你可真的是个疯子！一旦两国战火重燃，到时生灵涂炭，哀嚎遍野…死的又何止千万南周百姓，还有无数西越子民啊！明羽，你当真要绝情到这种地步吗？我与他曾有御赐的婚约不假，但后来也已经解除了，我是曾经爱慕于他，可他对我并没有半分男女之间的情意，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他又何错之有？你今晚非要杀他不可？”

  “只要你喜欢他，那便是他的错，是他的罪！”

  “你混账！你真的疯了！你不能杀他！”

  “好啊！那你就给本王一个足够充分不杀他的理由！否则他今晚必死无疑！”

  祁三姑娘看着此刻已有些失控的他，仿佛那来自地狱的修罗，她仿佛又看到了那晚在暗室发疯的他，他眼神冷冽绝情，又夹杂着些许的憔悴落寞。

  她仿佛看到，今晚这方庭院就像是他曾经的战场，无数尸体倒在了他的四周，鲜血染红了他的战袍，也染红了脚下的这片土地…他拿着手中那把孤独的剑已从最开始的兴奋杀到了渐渐麻木…

  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又回到那个让人恐惧害怕的夜晚…

  “总之你不能杀他！我不愿意与殿下亲近，并不是因为他…是因为…因为我…已经有了身孕…”

  “你说什么？”

  端王殿下像是晴空里突然遭遇了一记惊雷，他突然轻轻放开了她，看着面前垂泪的她，急忙扶住她的肩膀，一脸掩饰不住的高兴，低头轻声问道。

  “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祁三姑娘无声落泪，冲他点了点头。

  “我只是有些不确定…殿下会不会喜欢这个孩子…所以还没告诉你…毕竟殿下这些年也从来没让哪个女人有过你的孩子，我以为殿下会不喜欢…”

  端王殿下笑着急忙把她抱在了怀里，在她耳边说道。

  “我喜欢！我当然喜欢我们的孩子！有本王在，从今以后，你什么都别怕，你和孩子什么都不用怕！”

  “我这些年，我虽生在那高门，却一直在遭受着无数的算计利用，他们总是欺我辱我，用我弃我…直到遇到殿下，我才感觉到些许真心…他们都说你多么疯多么坏，可偏偏这世间就你对我最好，我是不会离开殿下的，更不会背叛殿下…如今再见到他，只是往事涌上心头有些难过…我想我该和他好好道别了，我也该和过去的自己道别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这次是我错怪你了…我只是担心他一来，你会跟他走…是本王错了…我向你道歉…你不要生气了…”

  “我早已无处可去…以后无论殿下去哪里，我和孩子都会陪着你…”

  “好！以后你就留在本王身边！年后我会请旨册封你为端王妃，只要有本王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当祁三姑娘随着端王殿下进入玉漱林大堂的那一刻，林阔一整个人愣住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再次看到了那张曾经熟悉的脸，那张死而复生的脸…

  她是谁？

  若她真的是祁三姑娘，那送往东陵国和亲惨死海上的又是谁？若她不是祁三姑娘，世间竟会有如此相像的两张脸？还有如此相似的声音？

  祁三姑娘时隔一年再次见到林阔，她的心依然是在颤抖的！

  她看着对面一脸不可置信表情的林阔，又看了看陪在林阔旁边的云江月，故作平静微笑向他们行了行礼。

  “妾身端王侧妃赵氏…见过公爷夫人！”

  “见过…侧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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