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谢咏薇眼睛，蒋眠心中原本想说出的话，在舌尖转一圈儿，又噎了回去。

  他总不能说，自己前世今生加起来，跟这个毒至少也相处了二十几年，大概知道自己多发之时会怎样，也知道发作到什么程度，自己才会没吧。

  看到蒋眠脸上为难神色，谢咏薇倒也没想为难他。

  她拍了拍蒋眠肩膀：“是根据你毒发时的情况推测的吧？”

  这已经算是给台阶了，蒋眠不可能不下。

  “嗯，”他应声，“我也没学过什么医术，只是根据身体的反应推测的罢了。”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到这个，谢咏薇也来劲儿了：“你说你没学过医术，是真的吗？”

  她头没有不安分转动，眼睛却是上上下下开始打量起蒋眠。

  蒋眠那给自己把脉的手法，可是相当熟练，并且跟他们医仙谷的姿势，实在是太像了。

  “你真没有学过医？”

  谢咏薇语调下垂，倒不像是问句，而是一个肯定句。

  偏生蒋眠面上笑容竟还和煦：“看来阿薇火眼金睛，我是瞒不过去了，

  “我是学过一点，不过也就仅学过一小段时间，在下才学疏浅，就不在阿薇面前班门弄斧了。”

  谢咏薇将信将疑：“你是在哪里学的？”

  “一处不知名的山峰。”医仙谷。

  “是在北离境内还是在大渊境内？”

  “……”在两境交接处的医仙谷。

  见蒋眠多久没有应话，谢咏薇提了一下语气：“嗯？我问你学医的地方是在北离还是在大渊？”

  蒋眠有些头痛般的，伸手捏眉心：“阿薇，你问题有点多了。”

  暖黄灯光映照下，谢咏薇面上没什么表情：“我问题太多？”

  蒋眠连忙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开始坚决反驳：“没有，没有，是我对阿薇的态度不够耐心了。”

  说着，他强撑着要起身。

  蒋眠额上漫一层虚汗，他脸色苍白，唇上几乎不见一点血色，连喘息声都有些重。

  谢咏薇看不得他这副逞强样子。

  无奈伸手扶了他一下，又抽两个枕头垫在他后腰。

  蒋眠眼睛眯了一下，嘴角慢慢浮现一丝笑意，好似得到蜜糖的孩子般，餍足。

  谢咏薇眨眨眼，忍不住伸出手，帮他撩了一下鬓边头发，把那发丝别到耳后。

  蒋眠墨色睫羽扇两下，露出眸子里的潋滟光华。

  他道：“多谢。”

  谢咏薇抬手摸着他的头发，这人发型挺软，完全不像他这个人个性这么硬。

  蒋眠发色如墨，长发披散，衬着他原本就苍白的脸，更加病态。

  谢咏薇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要不是方才把过脉，知道蒋眠短期内不会出事儿，她早就强硬的想把人留在医仙谷，留在自己旁边了。

  心里涌上一股烦躁。

  谢咏薇为自己想把他留下来的念头，找了个借口。

  密传上，一死生那些资料大多空缺，而蒋眠，身上正好有这种毒，自己可以拿他做样本，研究一死生。

  正这么想着，手心处突然传来一点冰凉。

  谢咏薇看过去，发现蒋眠正仰起脸，用脸颊蹭着自己手心。

  他眼睛闭着，睫羽轻颤，嘴角勾起一丝笑，像只猫儿。

  好像感受到谢咏薇的视线，他缓缓睁开眼，眼底是慌乱和惊恐。

  本来在谢咏薇眼中，这是一只偷腥的猫儿，明明是这猫恃宠而骄，而令人奇异的是，她却半点不愤怒。

  但现在，看到那人眼神中的惶恐之时，谢咏薇承认，自己的心有点痛。

  明明是能够恃宠而骄的。

  为什么见到宠爱的给予者之时，猫儿会怕呢？

  “怎么啦？”谢咏薇感受到手心上的脸颊一僵，她不着痕迹地，用掌心抚摸蒋眠脸颊，“想蹭就蹭呗，我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说着，谢咏薇冲蒋眠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又轻轻捏一下他脸颊边上软肉。

  掌心边上那张原本毫无血色的脸，此刻竟然泛起一点薄红。

  那双浅色眼眸，原本带着害怕，但听到谢咏薇方才所言之后，瞳孔缓缓放大。

  原本的惧怕之意，也缓缓被替换为欣喜。

  他嗓音有点哑：“真的吗？这可是阿薇说的，阿薇不许反悔。”

  说着，他从被窝里伸出手，轻轻握住谢咏薇手腕，但只是一触即分。

  他指尖温度太凉了，怕把阿薇冷到。

  却没想到，原本要缩回去的手，却被另一只手抓住。

  随之而来的，是女孩温柔话语：“别慌啊，想碰就碰。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

  阿薇的话语太轻柔，语气又是那么宠溺，配合上她那双几乎的人将人溺毙的杏眼，蒋眠真心实意僵在了原地。

  阿薇这是，在宠自己吗？

  呼吸有些紊乱，但并不是病理性的。

  这种感觉意外新奇，蒋眠看着面前女孩温柔面庞，只觉得身上所有痛楚，仿佛都不翼而飞。

  他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却会发现在极端情绪冲击之下，开口是无力的。

  言语仿佛被堵在了嗓子，或者说，它们根本无法冲破身体的限制，来到体外。

  见蒋眠像是有话要说，但是却久久没听到声音。

  谢咏薇倒也不恼，只是摸着他的头发安抚：“没事儿，想说什么都可以，要是不想说也可以，累了，就歇一下。”

  蒋眠敏锐捕捉到“歇一下”。

  这是阿薇的霞月轩。

  也是他前世在医仙谷求学之时，住过的地方。

  这是个好地方，但是阿薇的师父，如今的医仙谷主冷栀空，很有可能随时会降临。

  若是他发现了自己的存在，阿薇又当怎么办？

  毕竟医仙谷内有规定，不得擅自带外人入谷。

  若是自己在这里生活的痕迹被冷栀空发现，那阿薇，岂不是百口莫辩？

  据自己收集到的消息，阿薇好不容易才被冷栀空真正认可，得到了秘传，获得了成为医仙谷继承人的资格。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私藏自己这件事儿被发现。

  那她继承人的身份，很可能会受影响。

  思及此，蒋眠再也躺不下去，他的喉咙短暂解除了封印：“阿薇，这里是医仙谷，外人不得擅入啊。”

  谢咏薇瞥他一眼：“你还知道？”

  蒋眠气势又弱下去，不敢与谢咏薇对视了。

  但他还是在小声抵抗：“要是我被发现了，你怎么办？”

  谢咏薇一怔，她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这人居然还想着关心自己。

  谢咏薇摸着蒋眠头发那只手没停：“没事儿，总会有办法的，大不了我跟师父坦白，

  “说……你是私奔来找我的对象。”

  谢咏薇面色平静，说出的话语却叛逆至极。

  此刻饶是蒋眠，也着实被她这话惊呆了。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但一股直觉告诉蒋眠，谢咏薇懂，不仅懂，而且懂得很彻底。

  胸口处那颗心又开始怦怦直跳，蒋眠这一次后背顶着床板，眼睛下意识看着谢咏薇。

  眼神中，流露出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喜。

  “唔，私奔？”蒋眠屈起手指，虚握成拳，抵在唇边，勉强矜持道，“这样对你的名声不好。”

  没想到谢咏薇此人却想的通透：“名声？我要那名声作甚。”

  这一次，蒋眠是真心实意惊讶了。

  他本以为，世人皆好名声，阿薇亦不能免俗，况且阿薇是女子，注重些名节，对她也没什么。

  却没想谢咏薇竟是看得这么开，把那些他人口中的东西，看得如此之轻。

  面对着蒋眠惊讶眼神，谢咏薇脸色还是一派平静。

  她的心中，一如面上所呈现一般，毫无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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