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劲又能怎么办呢。

  黑瞎子的生活没有理想，无邪不太了解他曾经发生了什么，但能肯定，这人以前也是热血过的，起码他曾经也是有点盼头的。

  但现在没了。

  或许可能也有一点，但是已经微乎其微了。

  黑瞎子这人很坚韧，而且很乐观，他不会轻易被什么东西打倒，毕竟他现在还在和他背后那坨东西死磕。

  但是无邪就是从他的身上看出那么一点点的，无奈。

  对，就是无奈，还有迷茫。

  随着眼疾的恶化，黑瞎子大概看不清前行的路长什么样了。

  无邪其实猜想过一个可能。

  就是黑瞎子帮张雪桔，是他在这行接的最后一单。

  第一次见张雪桔那日，几人吃完晚饭，向着柳三告别，就并排走在夜晚的大街上消食。

  黑瞎子顺便就向无邪解释，为什么他会带他们来这里。

  一个原因是他受人之托，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有人在明里暗里，暗示他来这个地方，来提醒他这里有东西。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组织，一个在过去十年彻底改变了无邪的那个组织。

  他说他大概猜到那帮人要干什么了。

  无邪第一反应是恍然大悟，第二反应是疑惑。

  新九门的排行没有黑瞎子，说明这人根本不打算掺和这些事，但他，这次没有无邪的邀请，又是为什么来搅局呢？

  黑瞎子听了他的话就笑，说你走投无路，饿到昏天暗地，甚至还被人追杀的时候，有人给了你一大块烙饼，还给你塞了一袋钱，最后把你送到安全的口子叫你快走，你就算到死也会记着这份恩的。

  无邪就笑，说那该承这份恩的人多了去了，道上谁不知道黑爷您鼎鼎大名，凑上来巴结的能少吗。

  黑瞎子也笑，就是笑得有些凉。

  他说，可那是1960年。

  无邪的心一下子就冷了，那时因着“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中的严重错误以及自然灾害影响，全国性的粮食短缺危机爆发，很多人都没饭吃，他爷爷的狗场那时便有无数饿疯了的人来偷狗吃，死了爷爷好几只爱犬。

  在那种情况下，人人都自身难保，居然有人傻到分东西出去，甚至还叫人快点走。

  无邪想，确实啊，这恩换他他也念一辈子。

  “柳三爷当时年轻气盛，估计帮完我就没剩几个子儿了，”黑瞎子笑道，“我走时建议他去北京投奔副官，至少能混口饭吃。”

  “所以他去了？”无邪好奇。

  “去了，”黑瞎子道，“不过后来大抵是觉着这九门水深，便退出去自己糊口了。”

  黑瞎子说到这叹了口气，说天道好轮回，他本来几乎要将这事淡忘在脑海里，结果好巧不巧，人家联系上他希望他帮着办点事，那他能怎么办，想不起来的恩可以不管，想起来的恩总是得去还的。

  ——要不然他下辈子都不会安生的。

  无邪对这句话持怀疑态度，但示意他继续讲。

  黑瞎子当时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来这小老头是曾经帮过自己的那个少年，只可惜物是人非，人家显然已经忘记他了。

  柳三开出了丰厚的报酬，希望他能帮忙去接个姑娘，理由是九门里隐藏的第十门要开始动作了，这姑娘已经入了局。

  “于是你就收了人家定金来找我们干活？”无邪难以置信，“人家不都帮了你么，还收钱呢。”

  “一码归一码，我又不便宜，”黑瞎子笑得有点欠揍，“不过我保证他这钱花的物超所值。”

  这话无邪是信的，毕竟黑瞎子手腕硬，光看教无邪这事就能看出来，让他一个半桶子水变成稍微能打的半桶子水，足以见得这人是有点本事的。

  所谓的物超所值大概体现在，让张雪桔适应没有柳三的生活，让她走出柳三打造的堡垒，让她直面这个世界的残酷，让她意识到，其实自己这么多年所闯荡出来的一小片天地，不过是九牛一毛。

  “揠苗助长啊。”无邪感慨。

  “这个没办法，已经没有时间让她去适应了，”黑瞎子道，“我会暂时找人盯着她，然后你抓紧时间介入这个计划。”

  “但是，”黑瞎子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表情难得看起来有些正经，“无邪，你要记住一件事。”

  “这个故事的主角，已经不是你了。”

  “……”

  “我知道，改朝换代了嘛，知道的。”

  无邪说着，还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什么青铜门，什么张家古楼，他感觉其实那些事情就好像发生在昨天，可现在那些跌宕起伏的经历就要永远变成他的过去了，他其实还有点不适应。

  他知道黑瞎子想说什么，想说让他别纠结，也别陷太深。

  其实无邪已经忘记了很多，包括自己在发现三叔很久之前就算计他入局时的那种感觉。

  但是时间能冲淡他的情感，却冲淡不了他的记忆，想来当时的他心里应该并不好受。

  所以无邪无法去告诉张雪桔这个残忍的真相，无法去告诉她她需要面对的未来。

  他只觉得，黑瞎子也好，张雪桔也罢。

  无邪想，其实他根本帮不到什么。

  他能做的只有长叹一声，过好当下，然后看着自己的朋友们好好的，再感慨一声。

  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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