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的几缕天光落尽，刺史府也到了上灯时分。檐角的灯笼，道旁的石灯幢，皆为路过的人照亮着一方天地。

  董婴下了值，独自一人走进废弃的跨院，来到一间屋子前，看到门缝溢出的淡淡光影，便问守门的两名禁卫：“人在里面？”

  其中一名禁卫讨好地禀道：“回将军，在里头！药喝下了，人也洗干净了！”

  董婴的眼中掠过两道旖旎之色，但转瞬便被他压下，肃起面色：“别自作聪明！本将军只是要好好审一审这个对璟王殿下不轨的女囚！若是还不肯招，今晚有她受的！”

  撂下狠话，董婴重重一踢门，顾自走了进去。

  两名禁卫心领神会地将门关上，默默站得远了一些。听墙角这等事并非他们不喜欢，而是总得分人，董将军既然明面儿上还要维持“夜审犯人”的体面，那他们便不能拆穿。今晚他们做聋子，明日还得做哑巴。

  董婴进了屋子先扫了一圈儿，见外间无人，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向了那扇屏风，知道魏念晚就在里面。

  外间的灯被魏念晚拨得很是亮堂，里间却未点灯，如此一来两人隔着屏风，董婴看不见她，她却能看见屏风上那道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可是将军来了？”魏念晚问道。

  董婴的步子骤然一顿，神魂微微荡漾。他已同这小娘子打了数回的交道，可回回她都是狡狯难缠，然而此时她的声音却变得柔情缱绻，判若两人。看来这天下果真没有驯服不了野马。

  “正是本将军！”他声音洪亮的回答，刻意掩饰着内心的起伏。

  魏念晚仍旧是那副虚弱又多情的腔调：“将军可算来了，他们将我一人关在这里，我真的好害怕～”

  董婴皱了皱眉，这小娘子是不是上道有些太快了？

  他有些不确定她话里到底几分真几分假，试探道：“你……当真盼着本将军来？”

  “那是自然！被关在牢里好歹还有其它囚犯为伴儿，关在这里只有一间空荡荡的屋子，我害怕……”她声音适时地发出微颤，在这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愈发可怜。

  “怕什么？这里能比水牢更可怕？！再说我既来了，你便不是一个人了！”董婴已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抬脚便要绕过屏风。

  “等等！”魏念晚出声制止。

  “又怎么了？”

  “屋子里没灯，可否劳烦将军把外头的灯带进来？”她柔柔怯怯地道。

  董婴没被犯人这么指使过，可眼下却一点也不介意，咽了一口，掉头便甩开大步去小圆案上取灯。

  灯烛端在手里，他自是不能走得太快，袅袅青烟萦绕上鼻端，他嗅到一丝淡淡的甜香。这感觉，怎么有些熟悉？

  董婴盯着那灯烛，蓦然想起今日严公公和两位太医的供词来“当时就见女傅长袖一甩，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转瞬便没了意识”！

  再联想从自己进门后，魏念晚就一直用怪腔怪调的对话来拖延时间，让他一直站在外屋。董婴瞳仁骤然紧缩了下。

  他厉声质问屏风那头：“你个贱人在灯里下了迷药？！”声音落处，他一口吹熄了灯烛，抬脚便要去里间好好教训魏念晚！

  骤然灭掉的烛灯腾起一股比先前还要浓烈的烟，将董婴呛得咳嗽了一声，他下意识拿胳膊挡住口鼻，然而却是迟了，胳膊才凑到鼻下，腿已开始发软……

  “贱……人……”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后，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昏倒在屏风前。

  这时里间突然亮了，魏念晚举着被她提前掰断的半根蜡烛走了出来，照了照先前还耀武扬威，此刻却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董婴，然后照着他的脸狠狠踢了一脚！

  “狗嘴吐不出象牙。”说着，她弯身捡起董婴手里的那半根蜡烛，将之引燃。

  这根蜡烛是她融了蜡油后，混着那些迷药重新做出来的，若被旁人拿去也能算个铁证，故而还是燃尽了为好。这种迷药是她亲手所制，刚好被赤子灵芝压制，对她不起作用。

  两盏灯同时点着，屋子里变亮堂了不少，魏念晚转回屏风后试了试木桶里的水温，早凉透了。

  她露出个满意的笑容，去将董婴一点一点拖进里间，再架进木桶里。她按着他的脑袋埋进水里，觉得差不多了，再拎出来。

  “董将军，你不是喜欢用水刑么？今日你也能尝尝这滋味儿了~”

  只可惜这澡桶里的水还不能跟水牢里的水相比，不过总算也能出一口恶气！玩够了，她便不再管他，自顾自上了榻。

  她从不抱不切实际的期待，就比如此刻逃出去，她知道自己无法做到，干脆也不费那力气。倒不如先好好睡上一晚，将体力恢复一些。

  若她估算得不错，明日，萧誉应当能够醒来。她只需熬过今晚。

  ……

  跨院外，一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接近着小铁门。他谨慎地回头扫视一圈儿，确定无人后，便开始拆那铁门上新加的锁链。

  然而摆弄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也没能将那锁链拆开，最终只得放弃。

  他抬头看了看墙高，估摸着自己差不多能上去，便在一旁的树上借力，悄悄将脑袋抬过了墙头。

  他看到那间点着灯的屋子，知道司尊命他暗中盯着的那位姜娘子就在里头。可门前有两名禁卫把守，若他强闯虽不难拿下他们，但势必会引起其它禁卫的注意，到时非但救不出姜娘子，他自己的身份也将暴露。

  是以他不急着动手，打算先听听动静。

  “你说今晚将军会怎么审那貌美的小娘子？”其中一个禁卫一脸奸笑的问道。

  这话就有些明知故问了，另一人打趣他：“你说怎么审？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自然是要弄到床上好好审呗～”

  ……

  听了几句，黑衣人便弄明白了今晚董婴为何莫名其妙提审姜娘子，原来打的竟是这主意！真够下作的。

  不过他衡量再三，还是决定不救人了，只将消息传回上京便是。反正裘亲事在信中的原话是要他盯紧了姜娘子的行踪，确保她性命无虞。

  可眼下这种情况董婴只是垂涎姜娘子美色罢了，又不是想杀她，自己也就没必要冒着暴露身份的险去强行救她出来。

  做了决定，黑衣人便下了墙头，迅速离开跨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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