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理学上来说，你被一个人吸引，喜欢那个人，爱上那个人，其实是一种自我的投射行为。”

  李医生从椅背上坐直，又与何未逢详细解释起来。

  “所谓投射行为，意思就是在对方的身上，你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或者换句话来说，你在对方的身上，看到了你在意的人的特征。”

  “你一直很在意你的母亲，母亲的离世给你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你根本无法忘记。”

  “所以你记得你母亲的所有优点、所有特征，你总活在过去，你反复琢磨那些特质，也在反复折磨你自己。”

  李医生说话的语速逐渐变得缓慢了下来。

  何未逢看着李医生的那双眼睛，在与李医生对视的时候，他总感觉自己心底被李医生看透，而一种感觉，让何未逢下意识害怕。

  因此，他的第一反应总是转移视线。

  他是害怕被人看透的。

  因为那样会暴露出自己的弱点。

  “在你的眼里，你母亲总是那么温柔，在我给你诊疗的这些年里，‘温柔’、‘温暖’、‘爱笑’这些字眼，是你在提起你母亲的时候，你会反复提起的字眼。”

  “而你太太，在你眼里，肯定具有这些特征。”

  “所以你被吸引了，可是，你越在意你太太，你就越害怕。”

  李医生叹了气，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何未逢的表情变化。

  一开始，在李医生提到母亲的时候，何未逢的脸部肌肉已经明显僵硬。

  而当李医生说到后半句话的时候，何未逢的舌尖已然紧紧地抵着后槽牙，太阳穴上的青筋也因此而凸显。

  他自然的垂下眼睑，视线彻底从李医生的身上移开，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何先生，你害怕的事情很多。”

  “你害怕对太太袒露这些内心，你不敢和她说明你的病情，害怕她知道了之后会觉得你是神经病因此而远离你。”

  “又或者，恰是那个目前你和我都还未见识过的第二人格，你担心第二人格出现的时候会伤害你太太而远离你。”

  “你总觉得自己是不堪的，这种自厌的情绪，随着你对太太的在意与日俱增，甚至，你会思考，如果是别人与你太太在一起，你太太是否会比现在更幸福？”

  李医生关注着何未逢那逐渐握紧的双拳，便明白，自己已经说到点子上。

  这恰好就是何未逢心中所想的。

  “所以你不敢靠近你太太，明明被她身上的特质吸引，明明很在意，也不敢靠近。”

  “除了上面我说的原因，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你的母亲吧？”

  李医生盯着何未逢那紧握的拳头上因为用尽力气而暴起的青筋。

  李医生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触动到了何未逢的内心。

  这是何未逢很难在他面前展现的一面，特别是没有对何未逢进行催眠、在何未逢完全清醒的情况下。

  李医生想要彻底击破何未逢的心理防线。

  可一听到李医生提到自己的母亲，何未逢的脑海中又开始出现那些画面。

  何未逢开始觉得自己很难呼吸，几乎喘不上气来。

  周围的氧气在这一刻变得稀薄了起来，他感觉不到任何氧气的存在。

  “你的母亲是在怀第五个孩子的时候去世的，去世之前，你是唯一一个和她在一起的人。”

  “你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母亲，总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母亲，总觉得女人是如此脆弱。”

  “所以你害怕，你害怕和你太太在一起，害怕她会怀孕，害怕她生孩子，害怕她如此脆弱，害怕她也因为这样而丢掉生命，最害怕的是你根本没有保护她的能力。”

  “然后你会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她，如果没有你，她根本不会因此受到伤害甚至失去生命。”

  “人在宇宙万物中不过沧海一粟，生命亦是如此脆弱易逝，是吗？”

  李医生说话的声音抑扬顿挫。

  最后的这一个问题，无疑是在何未逢的心脏上用枪开了致命的一颗子弹。

  “前几次，你和我说，你无药可救了，因为没有人可以成为你的全部。”

  “我想，这句话是假的。”

  李医生瞧着何未逢那拼命地喘息的模样，语气微微一凛。

  “战胜心魔的办法就是面对心魔，但你害怕的是你面对心魔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你的全部却还要离你而去。”

  “所谓离你而去，可能是逃离你，也可能是……死亡。”

  这句话，便让何未逢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破了。

  “够……够了……别说了。”

  何未逢用力地呼吸着，却根本无法呼吸，迎面而来的，尽是窒息的感觉。

  在他的脑海里，母亲的身影在这一刻与沈念之的身影重叠。

  他好似看到那个穿着一袭白裙的人，是沈念之的面容。

  那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变成了沈念之。

  红色的血液染上了她的白裙，像是一朵妖冶绽放的血花。

  这是何未逢最害怕的事情。

  没有什么事情能比这件事情更令何未逢感到害怕了。

  他的额头上已经浸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双手紧握成拳却还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耳边响起的是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眼眶在这一瞬间通红，湿咸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涌出，再顺着脸颊滑落。

  之后，何未逢迎接的，便是暂时的耳鸣和短暂的失忆。

  仿佛……

  茫茫宇宙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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