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状态大概持续了十分钟之后……

  “你先起来一点好不好？我没法太弯腰的。”

  沈念之注意到何未逢的情绪似乎比刚刚稳定了一些，她又轻拍何未逢的手背，示意他站起来一些。

  闻言，何未逢正要从地板上站起来，却因时间太久，双腿有些酸麻。

  等他真正完全站起来的时候，何未逢满眼无措地盯着沈念之瞧，双手松开了她的裙摆，自然地垂在他的身侧，显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何哥哥。”

  沈念之抬起头来，瞧着他那泛着红的眼眸，伸出右手，大拇指指腹在他的右脸上摩挲着。

  听到这个称呼，望向她的那一双眼眸瞬间就亮了起来。

  显然，他是惊喜的。

  此刻，正乖乖地任由沈念之抚摸着他的脸颊。

  “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了？”

  沈念之收回了自己的右手，顺手把家门关上，示意何未逢到客厅沙发去坐。

  果然，何未逢顺着她手指示的方向，听话地走到沙发中央的位置坐下了。

  沈念之走到饮水机面前，给何未逢接了一杯温开水，这才来到沙发前，将手中的那杯水递给他。

  “我看到你写的那些话了，在妈妈留给我的相册后面的那些话。”

  “然后，想到了那些伤害你的事情，就……很害怕。”

  何未逢接过那一杯水，他双手紧紧地捂着那杯温开水杯沿的温度。

  他低下头来，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大脑在组织语言。

  大概过了一分钟，何未逢才开始缓慢地说着。

  “其实，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说法，如果我是你，我想，可能我做出的选择会比你还要糟糕。”

  “之前，是我忘记了，你只是一个病人。”

  “只是，你得明白，我有情绪也很正常，我毕竟不是上帝。”

  沈念之盯着他那紧紧抓着杯沿的双手，却忽然笑了起来。

  其实，沈念之的笑容里，更多的是释然。

  “我们都不要再沉浸在过去里了，你觉得呢？”

  沈念之抬起头来，想到了前不久给李医生回复的邮件内容，又接着说道。

  这下，何未逢听了沈念之的话，反倒不理解她的意思了。

  他看着沈念之的眼眸，脸上的表情有着迷茫。

  “你想不想成为一个好父亲？”

  沈念之对上那双充满迷茫的黑眸，扬起了嘴角。

  对此，何未逢的答案是肯定的。

  他在她面前点头，很诚恳的模样。

  “但你害怕，是吗？”

  尽管，何未逢愿意，可她仍然从何未逢脸上的表情看到了担忧和惊慌。

  特别是此刻……

  何未逢的视线正落在她的腹部上，目光来来回回地将她的肚子看了好几遍。

  而他握着玻璃杯的双手会下意识地收紧，泄露了他此时的情绪。

  何未逢是害怕的。

  七岁的伤痕，伴随着他，一直到现在，成为三十二岁的他，仍然无法摆脱那道伤痕带来的后遗症。

  “何哥哥，你有没有好奇过，我为什么会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沈念之歪着头，追寻着何未逢的视线。

  听到这个问题，何未逢果然坐直了身体。

  “好奇，但没敢问。”

  毕竟，站在他的立场上，现在还来纠结这个问题，属实有些太矫情。

  这个回答，果然让沈念之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

  接着，沈念之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脸上表情变得更加柔和了，目光也逐渐变得温柔起来。

  何未逢盯着她的眼睛，一直看，一直看……

  等待着她的回答时，她眼里的温柔总让他不自觉地深陷进去，以至于让他此刻忘记了心脏上仍然泛着的疼痛感。

  “我第一次去妇产科的时候，那一天，正好碰到了一个陪怀孕的妈妈来做产检的小男孩。”

  “在我进去检查之前，我听到那个小男孩说，他要保护妈妈。”

  “因为他知道妈妈很辛苦。”

  沈念之迎着何未逢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当想到那天遇到的那个小男孩时，沈念之说话的语气就更温和了。

  “检查快要结束的时候，医生看我只有一个人来，医生也琢磨不清我的态度。”

  “医生说，如果我决定要孩子，当场就可以建立母婴健康档案，如果我决定不要，建议我早点做手术。”

  “那个时候，其实我是很生气的，甚至在想，如果早一个月知道这件事情，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留下孩子。”

  “可就是在那一个时候，我想到了那个小男孩说的话。”

  “还有，我也想到了你说的话。”

  这个时候，沈念之说话的语速逐渐变得缓慢。

  她却看到何未逢的眼眶再次红了起来。

  他不禁低下头来，紧紧地抿着嘴唇。

  “你说，母亲的离开让你很难过，而你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你想，当时母亲的离世，是你的错误，是因为你没有保护好她。”

  “但这并不是你的错，七岁的何未逢，什么错都没有。”

  “大人全忙着顾及后事，只是在事件发生当时没有人告诉七岁的何未逢，说妈妈的离开不是你的错。”

  “何未逢，你有什么错呢？你只是一个想要保护妈妈的孩子而已。”

  沈念之伸出双手，手掌心搭在他的双肩上，说话的语气变得郑重又肯定。

  何未逢再次抬起头来，瞧着沈念之那一双充满坚毅却又满是温柔的目光时，他的嘴唇克制不住的颤抖，滚烫的泪水又一次掉落。

  “对我而言，在那段婚姻里，其实我们都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是做得不好，但并不意味着做错。”

  “站在你的角度，你当时没有鼓起勇气和我说，是很正常的，毕竟，你连其他家人也没有告诉，你连最亲的爷爷都没有告诉，那没有告诉我，也很正常，对不对？”

  “我不会自诩我会不会比你的家人重要却得不到你的坦诚，亲情、友情、爱情等感情从来不是排斥的关系，是可以同时并存的，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存在多种情感。”

  “所以，不要轻易地否定自己，不要一遇到困难就否定自己，解决方法总是要比困难多。”

  沈念之抬高右手，右手手掌心轻轻碰触着何未逢的头顶。

  “嗯……”

  他掉着眼泪，回应了沈念之的话，语音里有着浓重的鼻音。

  “我记得你教给我的隧道效应。”

  沈念之把何未逢的眼泪一点点地擦掉。

  闻言，何未逢的眼睫毛眨了眨。

  隧道效应，他记得的。

  “何哥哥，高能粒子只有能量达到一定程度才能通过隧道穿越阻碍，引燃核聚变，以E＝mc2的强度带来光与热。”

  “且不论我和你的结局如何，我希望你能好起来，不要轻易把一个人当做你的全部，你还有很多家人、朋友，未来还有孩子，最重要的是，你得爱自己。”

  “如果你一直在自我内耗，如何做一个好父亲，你觉得呢？”

  沈念之拉着何未逢没有受伤的左手，让他的左手覆在自己的肚子上。

  当何未逢左手手掌心触及那圆润的肚子时，他不由得眨了眨眼，眼里既有惊喜，也有惊慌。

  “我会向你证明，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孩子会保护我，这是我留下孩子的原因。”

  “你有信心陪着孩子一起长大吗？我们一起共同努力，可以吗？”

  可沈念之的手按着他的手背，迎着他的目光，语气依旧肯定。

  渐渐地，何未逢感受着手掌心中的温度，甚至开始感受到她的肚子开始一阵一阵地凸起。

  “好，我会陪着孩子长大。”

  何未逢眼神里的惊慌逐渐消散，又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的肚子，感受着孩子的存在。

  当看着她眼里的坚定时，何未逢的心里仿佛有一块稳当的石头落在心底。

  有力的地基，才能地不动、山不摇。

  “勇敢，就是你明知道恐惧，但却依然选择去做。”

  他一直在过往的黑暗中徘徊，但却忘记了，有人已经在现在和未来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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