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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星历二年的前奏


“阿嚏!”

  人来人往的岐巍城内,和克莱顿一起蹲在小贩摊位前的林珏用力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琴柳被突如其来的喷嚏吓了一跳,默默拉开了一些和正在揉鼻子的林珏的距离。

  “听说昨天有人又被打趴下了?”克莱顿笑了笑,偏头看林珏。

  “那不叫被打趴下,那分明是五体投地!”林珏脸上一热,胡言乱语起来。

  琴柳嘴角微不可查地上扬。

  就在昨天下午,林珏和琴柳又来了一次比试。这次比试是因为他们将要到克莱顿在岐巍的住宅里过年节,要离开腾岐学院了,所以昨天的比试也算是今年在腾岐学院的最后一次比试。而这次比试的结果也显而易见——林珏惨败。林珏很郁闷,琴柳很开心。

  “琴柳听见了吗?”克莱顿笑着抬头看琴柳,“林珏说他对你很敬佩啊,都五体投地了。”

  琴柳没有说话,微微扭头看向自觉说错话而红着脸的林珏。

  “啊,受不了你们。”林珏揉揉脑袋,叹息一声起身,接过小贩递过来的几根烤串,分给克莱顿和琴柳。

  克莱顿起身接过,顾不上烫咬了一口,然后对二人咧嘴道:“走咯,回家咯。”

  跟在后面的林珏无奈地看了眼被烫到失去表情管理的克莱顿,又看向一旁娴雅安静的琴柳,再度叹息一声。

  ……

  腊月廿五日,星陆某处宅邸。

  穿着一身桃红色长袖飘摇衣裳的神话教主无奈站在花园里,眼里冒着精光的少女弦长一脸雀跃,手里提着一件大红色衣裳正在他面前比比划划。

  “小弦,这件衣服好红啊,可不可以换一件?”另一边,被黄色小雀疯狂啄得脑袋疼的男孩雾长可怜兮兮地摊着手,向弦长抱怨,“你看,小雀都把我当成了它最爱吃的小红果,不停地啄我。”

  被雾长说话打断思路的弦长手上动作一顿,她皱眉看向一身红的雾长,道:“不行,好不容易过年了,你俩都得给我穿喜庆点。”

  然后她一边重新比划,一边小声道:“傻鸟不是把你当成了小红果,而是你的衣服上面被我涂了很多小红果的汁水。”

  “哎哟!啊?小弦你在说什么?”又被小雀啄了一下的雾长一脸好奇地看向弦长。

  弦长立刻装作没听到,大声道:“啊,不用换了不用换了,教主你身上这一套桃红色的就很好看了。”

  这句倒是实话,以教主英俊到一塌糊涂的容貌、笔直标致的身材,无论穿什么都会很好看。

  教主无奈一笑,活动活动身体,接过弦长手里衣服,小声道:“小雾也太可怜了吧。”

  弦长没好气道:“谁叫他天天都和那傻鸟一起玩。”

  然后她顿了顿,偏过头去,小声道:“我会在他头发被啄光之前给他换衣服的。”

  教主微微一笑,微微提袍,在石凳坐下,感受着手里衣裳的柔顺,看着小心护着头发在花丛间躲避小雀的雾长,轻声道:“李青煌回清心岛了。”

  “圣会换了一个人到亚玛特兰,迄今为止都还没有露面,”弦长在一旁坐下,趴在石桌上,光洁下巴撑在手臂上,小脑袋摇摇晃晃,“现在亚玛特兰里全是徐淡钥他们的缉捕图,还挂了悬赏。上个月被路人认出,差点出大问题,我已经把他调到岐巍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想派人去岐巍?”教主笑着看向弦长。

  “你上次不是说年末岐巍要出事吗?我查过了,差不多明年年初,申夏、天夏、罡夏三夏皇子将在岐巍会面,而腾岐院长远在前线。既然申夏皇子来了,还能让你感受到会出事,那就代表玉公主会来。”弦长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嗯~嗯!所以我把徐淡钥调到了岐巍,毕竟是玉公主嘛。”

  “还是小弦懂我啊。”教主微笑着揉了揉弦长的秀发。

  “哼哼。”弦长满意地闭上眼睛,轻哼道,“可是我还不知道岐州会发生什么事。”

  “会发生什么事呢,无非又是一次交易、一个约定、一场战斗罢了。”教主温柔轻揉少女秀发,声音很轻很轻,“咱们啊,好好看着就可以了。”

  弦长睡着了。

  教主轻轻抖开手里的衣裳,披在少女身上。而后他看向不远处被小雀啄得苦兮兮的雾长,刚想张口,又垂眼看着睡得香甜的弦长,于是他眉眼弯弯,不再说话。

  ……

  腊月三十一日,晦余日。

  星历元年对于天夏人来说,不是怎么愉快的一年。在这一年的年初,一年中最喜庆节日年节的末尾,署州桂鱼郡开必县发生了巨大变故,半座郡城、两个县城、七个村庄被夷平,超过数万人死亡、十万人无家可归。在举国同悲的同时,还致使国内流言纷飞,归罪于皇帝屡兴兵事,致使朝野不稳,多地爆发叛乱。

  这对于刚刚经历了“天罡二十年战争”的天夏来说,无疑是一记重锤。虽然朝廷迅速平定了各地叛乱,但民意难违,在朝野群臣的逼谏下,皇帝秦植不得不贬谪了他发动战争的最大助力——当朝丞相程节书。

  虽然朝中大臣都知道开必城之事是修炼者所为,不是天谴,但对于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平民百姓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为避免天下大乱,朝廷只能托名于地动,而皇帝也只能吃个哑巴亏,最终归罪丞相,贬谪丞相。

  毫无疑问,秦植恨极了引发开必城之变的修炼者,那种恨,远比食其肉寝其皮来的更加凶狠。

  天夏关州是天夏都城安都所在地,是天夏统治的中心,也是轩轲彤所说,唯二没有告知熊耿圣会夕部布置的州郡。

  入夜,安都皇城正门的高大城墙上灯火通明,此段城墙每隔一个垛口就有一位全副武装的禁军士兵把守,城楼下还有三百禁军骑兵勒马持枪,临近正门的民舍皆是熄灯闭门,其中隐隐约约有人走动。这般布置,说是铜墙铁壁都不为过。

  头发花白的太常秦叶在太监执灯引路中迅速赶到城楼下,见此场景,被从家宴里叫走的他心中更添疑惑,向太监问道:“公公,陛下召我,为何引来此处?”

  慈眉善目的太监躬身回答:“回太常,老奴也不知,不过陛下就在城墙上,还请太常自行上去,老奴就在下面候着。”

  秦叶向太监拱手,绕过骑兵队伍,轻轻提起袍服下摆准备登楼。

  一边走,他一边思考近日朝廷情况,猜想皇帝想问他什么问题。

  “见过秦太常,请解下兵器。”在城墙马道口,禁军统领向秦叶行礼。

  剑是君子之器,秦叶虽不是修炼者,不擅武力,但他身为职掌朝廷宗庙礼仪的太常,位在九卿之右,自然也佩了一把木制的精美礼仪剑。

  秦叶没有获得“剑履上殿”的殊荣,拜见皇帝,解剑也是自然之理,没未多想,他解下佩剑递给禁军统领。

  “陛下就在前方,秦太常径直前去便可。”禁军统领再次向秦叶行礼。

  秦叶点点头,扶扶头上的冠帽,整理一下衣裳,而后从容登上城墙。

  然而当他看见皇帝时,心里却不禁一沉,不好的预感迅速浮现。但他不敢怠慢,动作自然,上前行礼:“臣,见过陛下,见过郭国公。”

  就在秦叶前方,宽阔的城墙道上,四十三岁的皇帝秦植坐在椅上,椅下置有小火盆,面前摆放着棋盘,在他对面的是面沉如水的郭国公熊耿。

  两人身边各有一位执灯的劲装带刀侍卫,皆是气息悠长。

  听见秦叶声音,侧对秦叶披着厚实披风的秦植转过头来,望见行礼的秦叶,颔首笑道:“皇叔免礼,上前赐座。”

  两鬓斑白气质儒雅的熊耿抬头看向秦叶,目光平静。

  “谢陛下。”秦叶行过礼,上前从容坐下。

  “皇叔,知道今夜,朕为何请你到这儿来吗?”秦植微笑看向秦叶。

  秦叶装作微微不知所措的样子,回道:“臣愚钝。”

  “那好,”秦植看向熊耿,“就请郭国公为我们说一说。”

  “是,陛下。”熊耿先是向秦植行了一礼,然后看向秦叶,忽然意味深长地缓缓说道,“秦太常,您这戏,演得可真好啊。”

  秦叶心里猛地一沉,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但他还是假装吃惊,反问道:“郭国公这是在说什么?”

  “太常心态真好啊,既然如此,我就一件一件说予您听。”熊耿点点头,又向秦植行礼,“陛下,接下来臣言语有所冒犯,还请陛下恕罪。”

  “朕赦你无罪,但说无妨。”秦植点点头。

  “谢陛下。”熊耿向秦植施礼,而后看向眼神惊疑不定的秦叶,双手分别放在两腿上,身板挺直,徐徐道:“秦太常,我记得您今年,应当六十有二了,没错吧?”

  秦叶点头。

  “秦太常是鲁思王睿的六世孙,父王是鲁愍王琳,封地在关州山北郡章县。”熊耿起身,一边踱步一边道,“宁安二年,原本普普通通尊礼守法的鲁愍王琳,突然以僭越享用礼乐的罪名而被剥夺爵位封地,贬为庶人。我记得,那年太常应当是十三岁。”

  “十四岁。”听到熊耿开始查他底细,秦叶知道自己大概率已经暴露,但他自认这些年来做事不留痕迹,现在熊耿很大可能是在逼他自己漏出马脚,于是秦叶依旧保持从容淡定,自然反驳了熊耿话语中的错误。

  “好,十四岁。”熊耿点点头,继续道,“据其他王爷说,太常生下来便有疾病,故常年卧床,一直没有离开王府,外人就连你的相貌都不知道如何。这样的身份,似乎很好做些文章。”

  “生下来身体有疾病而已,哪来的什么文章,”秦叶感叹道,“幸赖父王母后疼爱,我才得以保全性命。”

  熊耿道:“鲁愍王确实疼爱他的孩子,才让你得以趁虚而入。”

  熊耿看向秦叶,缓缓道:“正是你们以救命之术,迫使鲁愍王夫妇答应将你伪造为秦叶。而后鲁愍王担心你借王侯身份对国家不利,于是故意犯罪,致使自己被贬为庶人。不过秦叶,你确实厉害,从十四岁开始,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坚强毅力,不仅熟读道学经典,还勤勤恳恳服侍了鲁愍王夫妇十七年,成功被推举为郡孝廉,以宗室身份参与政事,从县至郡再至廷,自此官运亨达,屡受圣恩。至于前朝,你被任为太常,位九卿之右,皇恩浩荡,然你却背弃圣恩,上蒙蔽圣听,下培植党羽,内阴谋诡事,外将圣会贼子,安插朝廷!”

  深吸口气,熊耿冷冷注视面色如常的秦叶,缓缓道:“等到鲁愍王,察觉到你的狼子野心,你便残忍杀害了鲁愍王夫妇,囚禁了真正的秦叶!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

  一时间四周俱静。

  “哈哈哈哈。”略显老态的笑声突兀响起。

  秦叶哈哈笑着拍膝,指着冷冷注视他的熊耿笑道:“郭国公这戏倒是可以,老夫自己差点都信了。只是老夫不是秦叶,谁是秦叶?陛下说是不是?”说完他看向秦植。

  秦叶是两朝重臣,皇室宗亲,先帝以及秦植皆器重之,若秦叶是假冒的,那先帝和秦植岂不是被蒙骗了?

  可是秦植脸色平静,只是淡淡道:“你,还是说实话吧。”

  “陛下明察啊!”秦叶顿时满脸不可置信,连忙跪下,急切道,“陛下!臣怎么可能是假的呢?臣愚钝,自受先帝重任以来,夙夜忧心,常恐不能和睦宗室、堕先帝之明!及至陛下,亦奋力驱驰,不敢不竭心用力!以臣作为,扪心自问,不愧天夏!

  三十年来,臣兢兢业业,室不过一进,案不过一餐,衣不过四套,正是不敢以宠爱自骄,毁陛下之明。臣与郭国公虽同朝列日久,所责不同,然常有龌蹉,今日,定是郭国公无力解决开必之事,为避责罚,度私心而污蔑于臣!如他们逼程丞相辞官一样!这次他们想把臣也逼下去!请陛下慎思!”说完他就朝秦植深深伏下身子。

  听到秦叶陈述,回想起这些年来,秦植神色不免有所松动。

  熊耿察觉到秦植神色变换,于是不待秦植开口,立刻上前对秦叶道:“陛下早就知道你做了什么了!二十三年前的煌州大火,其实并不是神话所为,而是你圣会!当年担任煌州长史的张点金,正是你暗中提拔之人!当年秦炳没有查到你,是因为你先一步派人杀害了秦炳!关于煌州案子的记录,我已将之呈给了陛下!”

  秦叶求助般看向秦植,秦植表情自然,向秦叶点头,表示熊耿所言非虚。

  “证据!证据呢!没有证据,你这就是污蔑!陛下,臣要告熊耿污蔑朝廷大臣!臣要到先帝灵前!臣要请先帝为臣申冤!”秦叶瞪大了眼,立刻连哭带拍。

  “你确定要证据吗?”熊耿静静看着秦叶。

  秦叶忽然心里有些慌了,难道熊耿真有他证据?不可能啊!每一件事他中间都隔了好几个人做事的,而且其中不是圣会的人全都被他除掉了,熊耿怎么可能有证据!

  不对!

  秦叶猛地抬头看向熊耿,嘴唇微微颤抖。

  熊耿确实可能有证据,因为,因为他没有杀死真的秦叶!

  “秦叶,你是业道大家,理应知礼。虽是圣会贼子,但也确为朝廷提拔过一些忠义之臣。作为你的对手,我佩服你,能够做四十八年的谍子,应该有许多惊天动地的谋划吧?”熊耿重新坐回座位,落了一子,淡淡道,“声评执事,真的秦叶已经面见过陛下了。如今证据确凿,怎么说,你都是圣会在我天夏的政部魁首,真要闹到这般境地吗?”

  听到“声评”二字,秦叶——不,声评宛若五雷轰顶,彻底失去了斗志,似乎整个人都衰老了。他绝望地闭上双眼,片刻后,才在秦植和熊耿的注视下,深吸口气,忽然大声道:“我是圣会政部执事声评!我不是秦叶!”

  熊耿松了一口气。

  秦植失望叹气。

  “你们……这是什么情况?”声评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二人。

  熊耿笑了笑:“还好你没撑住。”

  “什么意思?”声评瞪大了眼睛注视熊耿,声音微微颤抖。

  “意思是,除了一张名单外,我没有其他证据,秦叶现在也不在我手上。”熊耿看着声评,道,“这一切,都是我请陛下演的戏。事先,我就请陛下假装知道你不是秦叶,而是声评。”

  “什么名单?”声评注意到关键词,死死盯着熊耿,眼睛里有血丝。

  “你们圣会内讧了,有人向我透露了圣会在我天夏的全部布置。”熊耿淡淡道,“你确实厉害。我在确定你是圣会贼子后,查了许久还是查不到你的证据,最后只能请陛下亲自来验你。”

  “圣会……出卖了我?”声评整个人都萎靡下来,几缕白发脱出发垂在皱纹横生的脸上,他不敢置信地摇头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圣会……怎么可能出卖我?”

  “你放心。”秦植的声音压抑着愤怒,忽然响起。

  这位皇帝陛下咬牙切齿,气到浑身颤抖:“不仅是你,你们圣会所有在天夏的贼子,朕都要杀干净!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而你,”秦植起身,面无表情俯视秦叶,声音里饱含杀气,一字一顿,“你得活着,朕必须让你亲眼看着,看着你的同伴一个一个死在你面前,为我天夏的子民偿命!”

  熊耿静静注视低垂着脸的声评,平静道:“束手就擒吧,声评,这里围的水泄不通,你已是插翅难飞。”

  “是吗?”片刻的寂静后,声评的低笑声传来。

  “你不是修炼者,放弃吧。”熊耿淡淡道。

  “陛下,”声评忽然看向秦植,认真道,“您离我很近。”

  “狂妄!”秦植愤怒不已,在骗了他这么多年后,声评居然还敢威胁他!

  但下一刻声评猛然起身!

  “别杀他!”熊耿惊怒呵止。

  “声评!”秦植对猛然起身的声评怒目而视。

  侍立在两侧执灯的劲装侍卫迅速拔刀斩击,一时间鲜血四溅。

  年六十二岁的圣会政部执事声评倒在了血泊中。

  “陛下!臣有罪!”熊耿向一脸愤怒未消的秦植行礼。

  “你有什么罪!”秦植扶着额头,咬牙切齿道,“这老贼不会武功,只是为了求死!”

  “臣有罪!”两侧的侍卫连忙放刀跪下请罪。

  “罢了。”片刻后,秦植摆了摆手,深吸口气。他看向熊耿,叮嘱道,“其他圣会探子必须全部抓到!不能放跑一个!”

  熊耿行礼道:“回陛下,此刻,臣布置在各地的军队和修炼者已经开始动手了。”

  秦植看了眼声评的尸体,然后望向远方:“今年,朕不允许任何一个圣会贼子能过一个好年。”

  熊耿站在秦植身边,也眺望远方,沉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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