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归程拉开门时才感觉身上一凉，他低头一看，刚才他把衬衫脱了，现在上半身光着。

  ……这种限制级画面，直播间会被封吗？

  他伸手虚虚地挡了一下，弯着腰小心地拉开房门，借着走廊上的光往外看，旅馆里一片安静，仿佛没有人在。

  宋归程深吸一口气，侧着身子弯腰出去，突然想到张运成凄惨的死状，顿了一下，把房门拉大走出去。

  一只脚刚刚踏出房门，就猝不及防地陷了下去，像是迈进泥沼地，肉体和灵魂撕扯着被淹没。

  下一瞬，他跪趴在一楼左侧的房门边，双手捂着嘴巴，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紧张的状态。

  宋归程又变成了小男孩。

  屋里传来女主人和格雷森的交谈声，“他”似乎正趴在门口偷听他们的谈话。

  “再这么下去，我们一家人都得去捡垃圾吃了。”这是女主人的声音，“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可是……”格雷森的语调中透露着迟疑，“他毕竟是我的孩子。”

  屋内静默片刻，窸窸窣窣的衣服布料声响起，女主人说：“他不是一直很想他妈妈吗？这样他就能永远和他的妈妈在一起了。”

  去陪妈妈？可是男孩的妈妈已经死了，这不就意味着……宋归程感觉男孩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发起颤来，大脑尖啸着逃跑，身体却无法动弹。

  “再说了，”女主人轻声喘息着，“他现在腿坏了，做什么都不方便，活着也是痛苦，你努努力，我们再生一个……”

  她的话语裹挟着赤裸裸的引诱，房间里很快传来暧昧的水渍声。

  房间里一片火热，躲在门外的男孩心如坠冰窟，惊慌和无措淹没了他整个人，他大脑空白一瞬，慌忙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要逃跑。

  “噗通”男孩脚下踉跄，重重地摔在地上，膝盖处传来刺骨的疼痛，生理性的泪水止不住地溢出来。

  宋归程整个人被劈成两半，一半属于自己，思维清晰，他清楚地意识到，女主人和格雷森显然正在筹划着某件事，而这件事会导致男孩的死亡，他想到了艾伦所说的“仪式”。

  另一半的他成为了男孩，心里充斥着恐慌和无助，还有巨大的悲痛和绝望，爸爸不疼爱他，他早就做好了被抛弃的准备，他…早就做好了被抛弃的准备……不是吗？

  他细瘦的双臂撑在地上，摇晃得如同风中的芦苇，一次次想要爬起来，又因为坏掉的腿跌倒在地，每一处关节都在撕裂。

  门外的响动很快惊动了屋里的人，“啪”的一声，房门被大力推开，男孩抬头，透过睫毛上滴落的汗水，看到了皮带松垮的格雷森，他喘气如牛，脸上是被打断的烦躁。

  他恶狠狠地盯着跪倒在地上的男孩，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解下腰上的皮带。

  不要…不要！！男孩惊恐极了，他知道，被拖走之后就是惨无人道的殴打和凌虐。

  他双手挣扎着伸向前，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是什么都抓不到，竭尽全力指尖也只能碰到粗糙的门板。

  男孩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爆发出强大的力气，有一瞬间挣松了格雷森的桎梏，紧紧扣住门板，留下深深的血痕。

  “混蛋小子！”格雷森扬起皮带，狠抽了男孩几下，直到背上隐隐有血痕浸出，才重新拎着男孩的脚，一步一步往楼上走。

  他意识模糊间仍不愿妥协，胡乱地抓着门板，指甲硬生生被掐断，一片血肉模糊。

  宋归程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格雷森把男孩拖到楼上，手上的血随着拖动的痕迹流了一地。

  他用皮带把男孩的手紧紧捆住，脚狠狠踩着男孩瘸了的腿，抓住男孩的头发一下一下用力往墙上撞，很快，白色的墙染上片片斑驳的血花。

  男孩很快昏迷过去，倒在地上奄奄一息，鲜血沾湿了他额前的头发，打湿成一绺一绺的，狼狈地散落在脸上。

  宋归程以为他还会像刚才那样，男孩失去意识，他就恢复实体，这样他至少能出去找找有没有伤药。

  可惜这次什么都没发生，宋归程被困在一片黑暗中，听着男孩微弱的呼吸声，感受着身上刀割般的阵痛，在生与死间苦苦挣扎。

  他无法再凝实了，也无法睡去，只能清醒着承受所有的痛苦。

  宋归程此刻居然有点庆幸男孩晕过去了，至少疼痛不像醒着时那么猛烈。

  他数着男孩的呼吸，进气少出气多，身体连呼吸都快无力承担，宋归程心中充斥着悲哀和无力感。

  这是已经发生的事，结局既定，他无能为力，也无法改变。

  *

  数到第下时，男孩醒过来了，他什么都看不清，连黑暗都随着额头跳动。

  良久，黑暗将思维全部淹没时，宋归程听到男孩嘴里呢喃着什么。

  “……你必坚固，无所畏惧。你必忘记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逝的水一样……”

  是《圣经》，男孩的声音很轻，好像下一瞬就会消散在风里，如同他岌岌可危的信仰。

  “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他似乎哽咽了一下，停顿片刻后才继续，“……虽有黑暗，仍像早晨……”

  男孩翻来覆去地背，妈妈曾经告诉他，只要足够诚恳，神就会听到他的愿望。

  “我敬爱的、亲爱的……神明，”他似乎很累了，虚弱的身体甚至连说话都格外吃力，“我是您……虔诚的信徒，加尔文·维卡萨，请问您能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吗？”

  宋归程静静地听着，好像穿越时空，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在无边的绝望里，苦苦地、恳切地祈求。

  那时候是否也有一个他看不见的灵魂，在倾听他，在为他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

  “我能否……”加尔文有一种飘渺的希望，“请您给我一颗糖？”

  宋归程怔住，一颗糖，仅此而已，他的心像被泡在水里，酸酸软软。

  他张开口，想要回应，他口袋里还有三颗糖，可以都给他。

  可是灵魂像被重锤按在身体里，任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挪动半寸。

  加尔文浸染在冷峻的黑暗中，屏住呼吸等了好久，等到身上的伤口撕扯他的思绪，等到剩余的力气让他的眼睛不能睁开，始终没有声音回应他。

  这次没有人出现，没有人给他包扎伤口，没有人抚摸他的脸，再给他喂一颗糖。

  难道上次的一切都是梦吗？

  刚才面对格雷森的毒打仍然咬牙忍受的加尔文突然抑制不住地流下眼泪，一丝一丝压抑的呜咽像是从灵魂里艰难地抽出来，逸散在空气中。

  他用手捂住嘴巴，颤颤巍巍地闭上眼睛，想象着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摸他的头发。

  睡觉吧，睡吧，他要做个好梦，梦里会有糖果和温暖的手，会有幸福和永不落幕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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