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回到云荡山，孙信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干净的天空。

  浩渺星河之畔，那一轮明月高悬，虽偶尔有些许薄云飘过，但终究只是起到了一个陪衬的效果。山顶上的夜晚稍微有些清冷，不知道是受自己心情的缘故，还是一直以来就是如此？

  从他现在所在的这个角度看下去，青云观通往外界的那条小路，在两边的青松和灌木之中时隐时现。

  道观外围的墙体厚重而结实，这在一般的道观中其实是很少会看到的。从外面看上去的那一堆由朽木残砖堆砌而成的废墟，始终只是一个用以伪装的手段，在不知情的人看来那些存在的，而在局内人看来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不存在？”

  当这个记念头一闪而过的时候，孙信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许久之前和哥哥查的那个案子。当时的凶手在他们看来是一个精于时空法术的家伙，会不会也有一种可能是……

  这个念头在孙信脑子里泛起的那一刻，他就觉得自己应该早点想到，他们所看到的那些画面，会不会也只是一种伪装？

  但是很快，孙信又将自己刚刚萌发的念头按了下去。因为仅凭现在他一个人的能力，是不可能再有机会去查出那个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

  哥哥当初舍命将自己救下来，如今自己断不可能会再因为一时的头脑发热，不知深浅地把命送了去。

  “哥……哥。”孙信低下头，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曾几何时，这双手握着一把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宝剑。而现在，亲人没了，剑也没了。自己虽然侥幸得以存活下来，但又何尝不是苟活于世？

  “信师兄！”一个声音将孙信从思绪中重新拉回到现实。他循声找去，只看到之前的那个小道童站在院子里正仰着脑袋，正看着坐在屋顶上的自己。

  “您怎么跑房顶上去了？”

  “哦！睡不着，想上来吹吹凉风。”

  “哦……”

  小道童的干净和纯粹有些时候让孙信有些心生羡慕，无忧无虑到甚至都不用去延伸下去考虑对方所说的是真是假，这种生活方式如果有机会，还真想试试。

  “对了，信师兄，师父找你。”小道童在回答完孙信的话以后，短时间里好像忘了自己来的最初目的，低着头想了一小会儿之后才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孙信说道。

  “好！我这就来！”说话的时候，孙信已经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自从辰龙给自己重新恢复了记忆之后，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确有其事，有些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能力比以前有了不小的提升。

  就拿当下来说，他已经从屋顶上跳下来，站在地上有一会儿了，而那个道童还一脸茫然地四下搜寻着。

  “带路。”

  突然间从自己身后蹦出来的一个声音，着实给小道童吓了一跳。而这一跳也将他的原形几乎给吓了出来，虽然只是那么一瞬间，孙信还是看清了这个一身黑色道袍的小孩儿，本体是一只通体乌黑，眼如碧玉的黑猫。

  “哦？哦！”惊魂未定的小道童在发现身后的孙信之后，一边安抚自己受惊的心神，一边快步赶到孙信前头带路。

  夜已经深了，诺大的道观里除了自己和小道童之外，也就只有师伯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将孙信带到苍云子卧房门口，叩门回禀之后，小道童就快速离开了。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比如看守道观的厨房什么的。

  “进来吧。”

  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直到听到屋里传来师伯允许的回答之后，孙信才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师伯，您叫我。”

  孙信站在门口，看着盘腿坐在床上的苍云子，显然他也是刚刚行功结束不久。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把一些事情告诉你。”

  苍云子说话的时候很谨慎，显然接下来的内容是他思考了许久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请师伯示下……”

  苍云子指了指自己床边的一把椅子说：“过来坐下。”

  待到孙信坐下之后，苍云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到了孙信的手里。

  “这是我派你去五柳村之前，你师父给我的来信，你先看一下。”

  虽然心里已经做了一些准备，但当听到‘师父’这个字眼的时候，孙信的心里还是咯噔一下。一种游子于异乡听到家人来信时的紧张和希望在他的心里快速地弥漫开来。

  自从离开潜云观之后，自己与师父几乎已经断了联系，加上这阵子出的事情耽误了不少的时间，虽然是自己在离开潜云观之前的信，但孙信还是渴望能够从字里行间联想到师父的音容相貌。

  怀着心中的几分忐忑不安，孙信打开了那封看上去已经被来回看了好几次的信件。很显然，在师伯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他也反复思量了许久。

  但打开信之后，简单的一页纸上写的几行内容，就一下子让孙信的脑袋感觉到了如泰山压顶一般的沉重。

  放下信之后，孙信久久无法缓过来。而坐在离他不远处的苍云子显然对于孙信的这个反应已经早有预料。他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这个如今连家都没有了的孩子。

  “师伯，我想回去……再看看我师父他们……他们的墓地。”孙信说这些话的时候，感觉胸口那一团如迷雾一般的情绪在快速膨胀，膨胀到他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来。他能感觉到自己握着信的手，像是血液的突然缺失而导致四肢开始变凉。

  “现在……不能。”苍云子虽然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显得很不通人情。但作为这个孩子的师伯，也算得上是师弟云青子托付给自己的最后一个念想，自己必须要保证他的安全。并且，有朝一日，要让他亲手把那些失去的再拿回来。

  “可我！”

  “没什么可是！”苍云子的声音严肃而郑重，语气中透露出来的那种让人无法反驳的强硬态度，让孙信也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我对云青子师弟保证过。所以，从现在开始，你需要知道一个事实，你不仅仅再为一个人而活。”

  “我明白，只是我现在的心里像是有一座大山压着让我喘不过气来。”孙信抬起头来望着这个站在自己身前的师伯。有那么一刻，恍惚中有一种错觉让他感觉到站在那里的是自己的师父，但好像还有哥哥孙恪的影子。

  “世事难料，即便是我们这些在凡人看来的仙家，也不可能真如他们所想的那般轻松逍遥。这山越高，就越冷。”

  苍云子的这些话，表面上像是在说给孙信听，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还有那个固执的师弟听的。

  仙门一派也好，妖门一派也罢。若非一个‘道’字成为维系彼此和平的纽带，谁又会知道又有多少仙家，多少良妖而被卷入因极少数人利益而产生的纷争之中。

  孙恪是这其中的牺牲品，而云青子又何尝不是？也许孙信，也许包括苍云子自己，甚至这芸芸众生，都可能会成为那些极少数人利益纷争的牺牲品……

  忘忧海，无妄山顶

  辰龙站在院子里正慢条斯理地打理着那些花圃里的花草。屋子里，子怀英坐在妹妹子怀玉的床边，从她布满血丝的双眼来判断，很显然她昨晚又是一夜未合眼。

  孙信自打从巳蛇那里回来以后，没待多久就匆匆告别。而辰龙对于这中间所发生的事情也始终缄口不提，反倒是子怀英坐在这里，心情从昨晚一直忐忑到今天的太阳升起。

  除在孙信离开的时候，告知自己要赶回云荡山之外，其他事关孙信的事情自己就再无从知晓。

  说来也怪，对于孙信这个人，子怀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他有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尤其在上次给他疗伤之后，就有意无意地开始关注他的去向，担心他的安危，而这次他的匆匆离开，也让她有些坐立不安。

  “姐姐……”陷于深思中的子怀英被妹妹的声音唤醒，她赶忙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在，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觉好像睡了一个很长的觉，梦里好像被装在一个小瓶子里，但好在好像有人在保护我。”

  子怀玉的话正巧被从外面走进来的辰龙听到，他朝着子怀英看去，两人心照不宣地互递了一个眼神。

  “身体还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的？”子怀英一边说着，一边搀扶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的妹妹。

  “其他还好……哎？怀义哥哥呢？”初醒的子怀玉发觉这间屋子里好像少了一个人，当她逐渐恢复意识之后，才发现孙信并没有出现在她的身边。

  “你……你怀义哥哥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就先离开了。”子怀英本不想对妹妹撒谎，但碍于她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得不先将孙信回云荡山的事情隐藏了起来。

  “他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啊？”妹妹的问题，让子怀英有些无法回答，因为这同样也是她想知道的。

  “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再次相见。”眼见着子怀英快要再伪装不下去的时候，辰龙走到床前，将一碗刚刚煮好的玫瑰百合粥递到子怀英的手里。

  “不过，在你怀义哥哥走之前，有再三交待，他回来以后要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怀玉妹妹。所以，你现在要听话，得赶紧把身体调养好才行。你也不想你的怀义哥哥回来以后，看到一个虚弱无力且身怀病体的妹妹吧。”

  说话的时候，辰龙示意坐在一旁的子怀英，而她也瞬间明白了辰龙的意思。从碗里舀起一小勺粥试完温度之后，慢慢送到怀玉的嘴边。

  怀玉对辰龙和姐姐的这个双簧并没有产生怀疑，她怀着一份早日见到怀义哥哥的期盼，大口大口地吃着姐姐喂过来的粥，却并没有发觉子怀英的眼里有一丝亮光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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