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仙家们越来越沉默寡言，他们从最开始的不忍，到后来的不耐，再到现如今，他们全都脸色阴沉，和我一样麻木了。

  他们当中有些可能许多年没有入世了，以他们的道行，根本无需下山加入堂营。也许有些因果债早就还清了，再修行些许岁月，可能就能得到仙位，或者是果位。

  但我知道，这一次，也许他们过往许多世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杀了这么多与他们没有因果的鬼魂，将它们全都打了个灰飞烟灭。等待他们的，可能是一出阴间界，各种劫难立马就来了。

  这一路上，我有很多不解。那些鬼魂虽然没有投胎，但平常应该是能够压制怨气的，否则的话，早就变成厉鬼甚至怨鬼，被打入血萍苦界了。

  可为什么这一路行来，他们都跟磕了药似的，见到我们不问青红皂白，毫无神智的就要拼死拼活呢？

  这个疑问始终萦绕在我心头，并且我有了一个令自己毛骨悚然的猜测，难道，酆都城已经沦陷了？

  接下来，我们再遇到鬼魂聚集处，直接远远的绕开。这个决定是由我提出，由胡万岁点头允许的，仙家们听到这个命令，很明显全都松了口气。

  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完整的传送阵法存在的可能性，基本已经微乎其微了。

  我的功德是功德，仙家们的功德也是功德。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让他们再替我造业了。

  以阴阳两界时间流速来看，就算我在下面耽搁几年，上面无非也就是几天的事情，倒也不至于等不了。

  渐渐地，路上开始出现了稀稀拉拉的鬼影，大多数都是没进去酆都城，游荡来游荡去，最后失去了意识的幽魂。他们没有攻击性，并且能走这么远，说明已经很久了，他们都快要消散了。

  我心中悲悯，一路上，我都在念着地藏菩萨本愿经，然后将功德回向给他们，希望他们能够得到救拔。

  念着念着，我身上的光芒愈发明亮，甚至散发出七彩光芒。

  我知道，这是因为我因果干净，并且积累了不少功德，因此开始出现了功德光了。

  但是我却没有过多在意，而是不断的念诵着经文。慢慢的，从我口中发出的细微声音，不知道被什么力量给放大了。

  我的头顶，阴间灰蒙蒙的天空下，突然出现了种种异像。

  乾达婆天神手中各持乐器，有笙箫，有玄琴，有琵琶，有法螺，奏起美妙天音。紧那罗歌姬凌空飞舞，从竹篮中轻轻一捞，洒下漫天花雨。

  幢钱经幡，香花宝盖，我口中发出的声音开始变作梵音，每一个音节都仿若来自远古，种种幻象将前路照亮。

  不知何时，身旁的仙家们都双手合十，脚步在行走，眼睛却全都带着虔诚的看向我，就连胡万岁都是如此。

  这一刻，我的眼睛仿佛能够洞穿虚空，远远的，我看见前面一由旬的距离外，有一队面目狰狞的恶鬼，正在四处捕杀幽魂。

  我心中哀愁，迈步向那个方向走去。不知道为什么，脚下的路像是突然间缩短了似的，我每走出一步，就跨越很长的一段距离。

  胡万岁脸色大变，我俩的距离却越来越远。她一摆手，然后自己直接化作流光，紧随在我身侧，仙家们也全都化作本来身形，在后面紧追不舍。

  我心中出现了一副景象，我全身赤裸，皮肤莹白如玉，仿若初生，更如同这五浊恶世最干净的婴儿。

  我全身散发着圣洁的光芒，带着慈悲一路前行，不知道从何处来，更不知道要向何处去。

  我已经闭上了嘴，但经文从我体内发出，向着四周无限蔓延出去，污浊邪祟的空气，以我为中心向外散开，光芒仿佛震碎虚空，使这灰蒙蒙的大地一瞬间明亮了起来。

  我走到先前看见的那群恶鬼近前，但我没有停下脚步，因为它们眼中的怨毒恶念全都消失了，它们双手合十，就像是最虔诚的善男信女，跟随在我的身后。

  渐渐的，我身后的队伍愈发壮大。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他们都属于不同物种。

  有男鬼女鬼，有天龙八部众，有披毛戴角湿化卵生的动物，还有五衰相现已经福尽的天人。他们都跟在我身后诵经，梵音愈加嘹亮。

  我的速度更快了，有些人追不上了，于是他们原地坐下，一边念诵经文，一边朝着我离去的方向面露感激。

  始终紧追不舍的，只有那些动物。他们有狐狸，有黄鼬，有蛇，有大蟒，还有两只刺猬。我忘了我是谁，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这么紧跟着我。

  我只觉得它们很可怜，这个世界也很可怜。在我看来，它们很苦，众生皆苦，唯有我不苦，但我想知道如何能让众生向我一样，摆脱这种痛苦。

  所以我的步伐更快了，向着那个我应该去的地方，缓缓行去。

  突然间，我的目光再次洞穿了虚空，那里有座漆黑如铁的大山，山后是一片猩红如血的大河，在血河岸边，有一座庄严的大殿伫立在那里。

  大殿的门突然开了，我向里面望去，只见那大殿中心处，有一个金色的莲花宝座，但宝座上面空空如也。

  我的心突然空落落的，我觉得我想要见的，就是这宝座上面的人，可宝座上现在并没有人，那我还去干什么呢？

  一瞬间，我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正当哀伤出现在心头之时，那宝座之上光芒一闪，一个人出现在上面。他并非盘坐，而是屁股坐在莲花座的边缘上，一只脚在上面，一只脚在下面耷拉着，还晃晃悠悠的。

  我一愣，不知道为什么，我潜意识就觉得他不是我想要见的人。于是我问他：“你是什么人？宝座上面的人呢？”

  这人一愣，抬头看向了我。我们两人的目光隔着空间对视，紧接着，他一脸惊喜的笑了。

  与他对视的瞬间，我感觉很古怪，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比我还要了解我，就跟照镜子似的。

  “菩萨这是在打机锋？”那人立马盘膝做好，双手合十拜了拜，然后问道。

  “菩萨？”我指了指自己，问他：“你是说我？”

  那人一愣，然后一脸古怪的看着我。好半晌后，他有些迷惑的问道：“菩萨，您怎么了？我是来找你的，怎么突然我出现在此处，而你却在外面？”

  他这话把我给问蒙了，可我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于是我问他：“你口口声声叫我菩萨，这说明你认识我，我到底是那尊菩萨啊？”

  “啊！”那人惊呼一声，一脸的不敢置信，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

  我并没有催促，就这么静静的望着他。

  终于，他反应了过来，然后一脸不安且凝重的说道：“手中金锡震开地狱之门，掌上明珠光摄大千世界！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您想起来了吗？”

  “没有。”我干脆的摇了摇头，然后又问了一遍：“我到底是谁？”

  我这话一出口，那人终于坐不住了，他噌的一下从莲花宝座上站了起来，一脸慌张恐惧。

  他像是魔障了一般，口中喃喃自语：“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密藏。怎么可能忘记自己的大愿呢？地府之乱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我听不懂他絮絮叨叨的在说些什么，但我现在心里急于知道我到底在找谁，于是我又问了一遍：“你真的知道我是谁吗？”

  那人闻言抬起脑袋，一脸担忧的说道：“您就是地藏王菩萨啊！”

  地藏王菩萨！

  这个名号听到我耳中的一瞬间，脑海里如同炸雷，震的我全身缠斗，就好像要散架子似的。

  一个威严的声音在我心头响起：“唵！（ong）钵（bo）啰（la）末（mo）邻（lin）陀（tuo）宁（ning），娑婆诃！”

  紧接着，我胸口好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似的，剧烈的疼痛瞬间袭上脑海。

  一瞬间，一切意识如同潮水一般，涌进了我的心头。

  “地马，你······”胡万岁此时正在我的身旁，仙家们也都接二连三的追了上来，她开口想要问什么。

  但我现在胸口还是很疼，并且烫的不行，我都快受不了了。于是没等她问完，我大叫着撕开了胸口的衣服。

  只见胸口的正中间，金光四射。片刻功夫，光芒消失了，一个红色的方形大印出现在那里，上面用九叠篆体写着六个大字“地藏利生宝印”！

  一瞬间，刚才发生的种种浮上脑海。

  一路上，仙家们杀的鬼魂太多，我心中越来越担忧。然后再看见那些幽魂，我心中突然升起悲悯之心，于是不自觉的开始念诵起地藏菩萨本源经。

  再然后，我可能是太投入了，渐渐的忘却了一切。天空开始出现种种异像，我身上的功德光也越来越亮。一路上，许多失去了神智的鬼魂，全都恢复如常，并且向我皈依。

  随着我心中悲悯炽盛，我好像洞穿空间看到了一个地方，那地方现在想来，竟然是银山血河后的地藏殿。

  对了！刚刚在莲座之上的，那不是我吗？我为什么会在地藏殿里，而为什么又称呼自己为地藏王菩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胸口的地藏利生宝印，胡万岁和仙家们也发现了，他们全都是一脸的惊愕，外加不敢置信。

  “这····这是地藏利生宝印本体盖的！”胡万岁惊呼道。

  我刚想问她我这是怎么回事儿，心里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竟然是灵慧的。

  他问我：“刚才你怎么回事儿？怎么我突然从你身上分离，还进了地藏殿了。还有，你刚才怎么变成菩萨的模样了？”

  “我上哪知道去？”事实如此，我上哪知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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