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黑透，梅林陷入一片沉寂，余生隐隐轻喘尤为清晰。

  少顷，一玄色人影自余生身后的梅林深处缓缓出现。

  “殿下。”那人俯身一礼，态度谦恭。

  余生动了动身体，自靠着的树干上起身站好，以免来人又要叨叨。

  那人起身上前，担忧道：“殿下，可有碍？”

  余生微微摇头，道：“无事。”

  那人蹙着眉头，不赞同道：“殿下，您为何要放走她？”他知道，余生没用尽全力。

  连三界之主都能困住的人，怎可能留不下一个修为早不复曾经的玄鸟？

  余生脸色有些苍白，不以为意道：“现今蓬莱有天帝、蓬莱帝君，还有就在极北寒狱附近的大长老你，于她来说太过危险，她怎会毫无准备便来此地？”

  大长老默然。

  余生继续道：“她身上不是提前布下过咒阵，便是来的分身。”

  大长老了然的点了点头，皱眉道：“那此次之行便是徒劳无功？”

  “非也。”余生叹了叹，望向皂殇离开的方向，道：“此一面，我至少弄清了三件事。”

  “三件？”

  余生点头道：“其一，我对商羽的猜测；其二，皂殇确是玄鸟；其三，她……”她言语一顿，扬唇道：“想抓我。”

  大长老讶然：“皂殇要抓殿下？为何？”

  余生摇了摇头：“估摸着……与她的计划有关。”

  大长老眉头紧皱，又扫了眼余生的神色，迟疑道：“……殿下已有打算？”

  余生缓缓勾唇，视线望向已然不见的落日，轻嗯了一声。

  *

  余生回到一程宫时，天已黑透。

  花园间的曲廊里亮着烛火，照亮一路，余生扬起嘴角，无所觉的加快了步子。

  方穿过一处曲廊，她便在拐角处看见了前方一簇花丛中似已站立多时的莫玄。

  月色高悬，莫玄静静伫立，抬头望着天际那一轮圆月。月光倾泻而下，洒落莫玄一身及周遭繁花，无尽柔光流转，美轮美奂，惊心动魄。

  余生一瞬间怔然，旋即又蹙起了眉头。

  此情此景，虽美，但——

  太过虚幻。

  那立于繁花间，被花丛簇拥的人好似即将羽化消散，无端叫她心间隐隐抽疼。

  已然赏月多时的莫玄似有所感，扭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交，余生身形一滞，方才还抽疼的心间突然跳的飞快。那方的莫玄毫无所觉，在视线扫过余生全身上下后便皱起了眉头。

  旋即，他身形一动，眨眼间便至余生身前。

  “你受伤了？”他神色不悦。

  “……呃”余生心虚的躲开对方的眼神，答非所问道：“我今日未用玉佩之力，便打退了皂殇……”话至后来，她还隐隐兴奋，道：“待下次我便能不用那玉佩抓到人，或者诛邪了……”

  莫玄脸色极为难看，厉声道：“为何不用玉佩？吾将它赠你，便是要它护你，你却设阵让它沉眠？！”

  余生被吼的一愣，缓缓低头，委屈道：“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高兴？”莫玄眼眸闪过茫然，不解道：“吾为何高兴？又怎会高兴？！”

  “我更强了，你不高兴吗？”余生抬头，认真道：“你说过，我出手得胜若能不用上那玉佩，会更好。”

  这一次，轮到莫玄一愣。

  那日在苍术河抓薛礼时，他的确说过此话。而他其实也一直这样想的，不是吗？余生变强他也的确会满意，但……

  “吾的确如此想。”莫玄缓缓开口。他眸色微沉，掩藏着眼底的茫然，亦认真道：“但吾不希望如此。”

  “嗯？”余生不明所以。

  莫玄垂眸，似在思忖。

  半晌未言，余生紧抿唇瓣，低下头心思不属的盯着脚下的丛丛花簇。

  “……今后莫要再压制玉佩之力。”沉吟许久，莫玄终于开口。他神色严肃，语气认真，道：“你理应变强，但前提是必须绝对无碍。”

  余生猛然抬眸，一脸不可置信：“你真是莫玄？”

  “……”莫玄不耐一瞪，此前郁结困惑的情绪消散个干净，骄矜道：“何人能冒充吾？”

  余生挑了挑眉，点头道：“那你这……”她将莫玄从上到下瞧了一遍，道：“变化也太大了吧？”

  莫玄微微蹙眉，茫然困惑的情绪再次涌出。他道：“何处变了？”

  余生摸上自己的下巴，道：“若是以前，你会嫌弃我弱，恨不得下一瞬我就能厉害的神挡杀神，魔来弑魔。”

  “现在依旧如此。”莫玄不以为意。

  “啧！”余生眉头一皱，道：“我的意思是，在你看来，我弱的让你恨不得把我回炉重造。你无所谓过程，无所谓死伤，只要我变强。更甚者，若我未变强，便是死了也是活该。”

  “……”莫玄拧眉不语。他确是这般想法。

  对方神色太过明了，余生噘嘴不满道：“你看看，我说对了吧。”她倾身凑近莫玄，仰头一瞬不瞬的盯着莫玄的脸，狐疑道：“所以，你真的是莫玄？”

  身处花香四溢的花园中，那阵独属于余生的淡雅香气本该泯然其中，不见半分痕迹。可莫玄鼻间却似只有那淡淡香味，清新柔和，似山间清泉，似微风拂来，无端沁人心脾。

  他不动声色的后撤了半步，面无表情道：“自然。”

  余生扬眉，站直了身体，嘟囔道：“那你怎么变这么多……”

  莫玄置若罔闻，叮嘱道：“玉佩须寸步不离身，也莫要压制，今后更是莫要再胡来。”

  余生抿着唇没有答话，也不知该如何答。

  “嗯？”莫玄不悦皱眉。

  “……”

  莫玄微不可察的叹了叹，循循善诱道：“你可以变强，也能够变强。你做任何事，玉佩都可解你后顾之忧。”

  “就像那日在苍术河抓薛礼时？”余生挑眉。

  “是。”莫玄点头，肯定道：“就如同那日。”

  余生默然一瞬，道：“可若是再无后顾之忧，又怎会变强？”

  莫玄反问：“为何不能？”

  余生缓了口气，道：“就像我在蓬莱活过千载一样。在蓬莱，我有宠我的父君，有关心我的长老，有爱护我的朋友……有他们，我过得很安逸，若是用你的话说，便是不思进取，也才有了百年前你我初见时的模样。”

  她顿了顿，继续道：“大长老说我天赋卓绝，若非将那千载尽数浪费了，在修为上我早已能比肩天帝。”

  “那又如何？”莫玄淡淡开口。

  余生愣住。

  月色怡人，她听得莫玄轻声道：“往昔之言，吾收回。”

  余生眼眸眨了眨，有些反应不过来。

  莫玄定定的看着余生，郑重道：“你只是你，做自己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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