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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陆斌家的公司。

  吴晓夕上班之后，我洗了个澡，给陆斌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时间。他说，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我说，有点事情想跟你聊聊。陆斌说，我最近没什么事儿，要不然你来我们公司找我吧。

  天气已经很热了，我还是挑了一条长裤穿上，我觉得自己不能穿着大裤衩就去人家公司，那样显得不尊重。天气不错，我想起来我小学写作文的时候经常用的几句话：今天天气真好啊！阳光就像金子一样洒在大地上，蔚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雪白的云彩，就像一样，看起来十分可爱。小鸟在枝头上欢快地歌唱，仿佛在赞美着美好的天气……

  这几句话是我在一本作文大全上抄来的，我觉得很好，所以在很多作文的开头都会用上它们。不过我几乎很少能在作文上获得高分。

  天气再好，也照不透我心中的灰霾，怀孕的事情始终压抑在我的心头。我虽然清楚自己的心底是怎么想的，但是依然没有主见，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办，否则我就不会彻夜难眠了。我本来想要找于周的，因为我们最近走的比较近。但是我又怕他会告诉路晓露，那样的话，路晓露作为吴晓夕的新闺蜜，一定会向着她说话的。至于于周，这件事与他毫无利害关系，他一定会听自己女朋友的话，向着自己的前女同事，即使他不一定是真心的，但我也不想听他说出一些非中立性的话。

  陆斌已经站在路边等着我了，他穿着短袖衬衫和西裤，头发梳得整齐。我把车停在了路边的停车线内，下了车，他递给我一根烟。

  “怎么忽然想起来找我来了？”陆斌抽着烟说，“不会又是来给我出难题了吧？怎么着？这次打算把什么人安排过来呀？你媳妇儿吗？”

  “我是不是只会求你办事儿呀？”我笑着说，“再说了，之前欢欢的事情也不是我提出来的，毕竟她的事情算是咱们大家的事情啊。”

  “哈哈哈……最近你跟她还有联系吗？小小毛怎么样？”

  “几乎没什么联系了，吴晓夕看得太紧了。”

  “哦……听说夏云朵结婚了？”

  “嗯，‘五一’结的婚……大周跟你说的吧？”

  陆斌将抽了一半的烟丢在地上，说：“可不嘛，要不是大周告诉我，我怎么可能知道呀，你也不跟我联系……你要是见着她的话，你得帮我批评批评她呀……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说告诉我们，我连一张请柬都没见着，你说等我结婚的时候，还叫不叫她？”

  “她结婚的时候，忙的脑袋都大了，哪儿还有工夫想你们呀。”

  “那她就有工夫想人家大周……”陆斌暧昧地笑了笑，“当初她吃安眠药，还是我开车把她送医院的呢，我好歹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呀。”

  “谁让你那天提前走了呢，最后便宜大周了吧。”

  陆斌不笑了，他一定是想起了那一夜的许萱，因为他问我：“小江，你最近又联系上她了吗？”

  我知道他说的是许萱，便摇摇头，说：“她走了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她早就把手机号换了，就是为了躲咱们。”

  陆斌叹了口气，说：“走吧，上楼坐会儿吧，楼下太热了。”

  他家的公司占了写字楼的半层。我原本以为他家的公司会有很大的规模，盲目地猜测整栋楼都是他家的。陆斌笑着搂住我的肩膀，说，我们家的产业要是那么大就好了。我说，那你就没工夫见我了，天天不得忙死。陆斌吐了吐舌头，说，那倒也是。

  陆斌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虽然不大，但是相对比较私密。我跟着他穿过办公区，他的同事和他玩笑几句，他同样玩笑地回应着。

  “你丫怎么一点儿老板架子都没有？”我坐在他的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他用纸杯给我接了一杯水。

  “我他妈又不是老板，没事儿端什么架子呀。”

  “你最起码算是太子吧。”我把水放到茶几上。

  “我们公司不是那种任人唯亲的公司，主要还是看工作能力，”他坐到我边上，又点燃一支烟，说，“你要抽烟自己拿啊，别客气。”

  “那外边儿坐着的那些员工，有没有比你工作能力强的？”

  “废话，当然有了。”

  “那人家怎么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啊？”

  “你今天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儿？就是给我上课来了？”

  有人敲了敲门，我们一起看向门边，一个精致的中年妇人拿着几张纸推门进来了，见到我们，一愣，说：“呦，陆斌，你有客人呀……你不忙了找我一趟。”

  “没事儿，这是我大学同学，今天过来找我坐会儿……”陆斌站了起来，笑着向我介绍，“小江，这是我们财务部的李总监。”

  我也站了起来，微微颔首：“您好，李总。”

  中年妇人走到陆斌边上，笑眯眯地拍打了陆斌一下，对我说：“你是他同学呀？”

  我点点头，她又说：“你叫我阿姨就行啦。”

  我明白了，这是陆斌的后妈，也就是他平时口中的“阿姨”。我连忙笑了起来，说：“阿姨好，以前我们老听陆斌说起您。”

  “他都说我什么呀？”陆斌阿姨笑着问。

  “夸您好，说您对他就像对……”陆斌以前确实经常跟我们提起他的这位阿姨，他说他阿姨辅佐他爸爸成立的这家公司，在工作和生活上鞍前马后，把他们爷儿俩照顾的无微不至，待他就像亲生儿子一样，他的爸爸和他的阿姨再婚之后，为了照顾陆斌的情绪，没再要孩子。

  “就像什么呀？”

  我觉得我不能说“就像亲生的一样”，这样显得我太没情商了。我结结巴巴地说：“就像……就像……”

  “就像亲生的一样，”陆斌抿着嘴笑了笑，说，“你别不好意思，我阿姨真跟我亲妈一样……是不是，妈！”

  我没想到他们这对非亲生母子居然能相处得这么融洽。

  陆斌阿姨十分满意地笑了笑，说：“你这张嘴呀，现在是越来越会说了，跟你爸一样……行了，你们哥儿俩先聊吧，我这儿也不着急。”说罢，她冲我们摆了摆手，出去了。

  我们重新坐回了沙发上，我拿过烟盒，抽出并点燃一支烟，说：“你阿姨看着还挺年轻……还得是你爸，当过兵的眼睛是够毒的……你要是有工作要忙，就先去忙吧。”

  “没什么事儿，我阿姨肯定是找我对一笔出账的事儿，有点乱，我得给她解释清楚，不过不着急呢……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呀？”

  我犹犹豫豫的、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我不知道你经历没经历过……有个挺麻烦的事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和楚未艾快结婚了吧……就是……你们俩之前有没有过……嗯，怎么说呢……就是……唉，出了问题怎么解决……她逼过你吗……不对，不对，不应该是逼你，应该是……操，要不然我还是直说了吧！”

  陆斌就像看见一个怪人一样看着我，眼中充满不解和疑惑，他问：“你丫到底想说什么呀？我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驴唇不对马嘴的。”

  “唉……吴晓夕怀孕了……”

  “嗐，多大点事儿呀，”他的身子往后一靠，说，“那你们就结婚呗，你不是挺爱她的吗？”

  “问题是，我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

  “你还有备选答案？”

  “倒是没别的答案，我就是觉得我现在才23岁，有点儿小呢……”

  陆斌大笑起来：“哈哈哈，你还觉得你跟小孩儿似的呢？我觉得现在这个岁数正合适啊，你看看夏云朵，不就结婚了吗，你再看看我，也快了。”

  “哦，我记得之前小小毛过生日的时候你说过，你们今年十一结婚吧……用帮忙吗？反正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儿？”

  “不用，到时候带着嘴来喝喜酒就行了。”

  聊到了陆斌结婚的话题，他开始给我描绘他准备的婚礼是什么样的。我听着他侃侃而谈，脑子又空又乱。我不知道自己是在代入陆斌的婚礼还是在思考自己与吴晓夕的事情，总之，毫无逻辑，也毫无头绪。

  陆斌聊完他的婚礼，又把话题引回到吴晓夕身上：“小江，你媳妇儿怀几个月了？”

  “我也不知道，昨天用试纸测出来的，两道杠中队长。”

  “她什么意思？”

  “她想要这个孩子。”

  “你呢？”

  “我就是因为拿不定主意，所以过来跟你聊聊嘛。”

  “这种事儿还是得你自己拿主意，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情，不是我的三言两语就能决定的……当然，我知道你也只是来找我散散心，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嗯，就算是吧。”

  “什么叫就算是？”陆斌点燃一支烟，说，“小江，我问你，你到底是不想要孩子还是不想现在要孩子还是不想跟吴晓夕要孩子？”

  “等会儿，你让我捋捋……你再说一遍，我刚才脑子有点乱。”

  “我问，你是不想要孩子，还是不想现在要孩子，还是不想跟吴晓夕要孩子？一共三个选项，选吧。”

  “单选还是多选？”

  “这得看你呀，你觉得是单选还是多选？”

  “首先，我不是不想要孩子，我是不想现在要孩子，我不讨厌小孩儿，之前和小小毛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小孩儿特别有意思，当然，麻烦的时候也真是挺麻烦的，不过总体来说，乐趣还是更多一些，所以我还是喜欢小孩儿的。”

  “然后呢，最后一个答案选不选呢？”陆斌手里夹着烟放在嘴边，忘记了抽，飘起的一缕烟熏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你到底想不想跟吴晓夕要孩子呢？”

  “我也不知道，”我看着他，毫无主意，问，“老高，你说，一旦决定要孩子，是不是就会和婚姻捆绑在一起了呢？或者说，一旦结了婚，是不是就注定得要一个孩子呢——没有身体问题的话。”

  “你想的这些问题都是多余的，想那么多没用的干什么？根本就解决不了你当前的问题。”

  “不，我觉得关联性很大，”我反驳他，“如果我决定要这个孩子了，那我势必要和吴晓夕结婚。”

  陆斌把烟揿灭在烟缸中，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说：“我现在明白了，你是不想跟吴晓夕结婚，是吧？”

  “唉，也谈不上不想跟她结婚，只不过我现在还没想结婚……前些天我们就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她总是想让我说出来娶她的话，可是我一直没吐口。”

  “那你还是不想跟她结婚……是不是最近跟她同居之后，发现什么问题了？”

  “没有呀？我们挺好的呀？”我说，“要说有问题，那可能就是她的洁癖吧……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儿受不了她的洁癖，总是嫌我这儿脏那儿脏的，我觉得我收拾得挺干净的，不知道她们女的是不是都这样……不都是这样呀？之前霍……许萱和欢欢在的时候，她们不这样呀？”我差点把霍晓莹秃噜出来。我知道，陆斌比我更熟悉于行之，因为他们是高中校友。

  “你看你看，还说没问题，你们这种生活习惯上的不同，就是问题……”说到这，陆斌叹了口气，说，“你这么一说，我也担心起来了……我跟楚未艾没一起生活过，我还真不知道我们会不会有这方面的问题……”

  “你们俩还没领证呢吗？”

  “没呢，她说等到九月十号再领证，那天是教师节，她妈是老师。”陆斌长叹一声。

  “你的新房都准备好了？”

  “我爸早十年前就给我准备好了。”

  “那你得跟楚未艾商量商量，提前同居适应适应。”

  “她爸妈不同意。”

  “这都已经基本落听的事情了，还有什么可不同意的。”

  “你不明白吧？我也不明白，”陆斌说，“估计等以后咱们有了女儿就明白了……前提是咱俩都能生闺女。”

  果然，我们之后分别有了女儿，那时我们再次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站在男性和父亲的角度上去思考，顿时就明白了。

  “不过我估计你们也不会有我和吴晓夕的这种问题，”我说，“毕竟你们一只脚已经踏进婚姻的殿堂了，而我和吴晓夕还在拉扯。”

  陆斌捏着下巴想了想，说：“确实是这样，如果你的父母还在的话，也许能给你一些比较中肯的建议，除了他们以外，别人无论说什么，对你的实际帮助都不大，毕竟我们给的建议都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判断的……我给你说一些我身上发生的事情吧，你参考参考，也许对于你来说，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不过你要是能想明白一些东西的话，那最好了。”

  陆斌说，我上高中的时候，有过一个女朋友，之前咱们在宿舍聊天的时候，我给你们讲过她，那个女孩特别好，我跟她交往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还是因为一些事情分开了，那时，我十六岁，无比想和那个姑娘结婚，幻想着以后美好的人生，可最终还是分手了，是我犯的错误，我现在想想，这确实是不可饶恕的，不过，我在十六岁的时候，真的特别特别爱她，你现在想想，你十八岁的时候，对没对吴晓夕动过这个念头？我说，我十八岁的时候，连吴晓夕的手都没碰过。陆斌说，我现在问的是你在十八岁的时候想没想过和他结婚，想没想过以后就是这个人了，不会再换了。我说，想过，当时觉得世界上没有比吴晓夕更好的女孩儿了。

  陆斌说：“好，我再跟你说说我现在的想法，我回想起我十六岁的时候，觉得那个时候特别幼稚，特别单纯，特别傻逼，我不理解自己怎么会有那么不成熟的想法，那时候狗屁都不懂，为什么就惦记着结婚？后来我想明白了，正是因为那时候才十六岁，所以才可以无所顾忌地去憧憬幸福、憧憬未来……即便我现在回想起来，会骂那时候的自己是傻逼，会认为自己那时候的想法不切实际，但是依然不觉得那时候自己想要和那个女孩儿结婚是个错误，当然，在十六岁的时候不是错误，如果要是放到现在，那就是错误了……我现在来看，没有坚持继续追那个女孩儿，是正确的，不过，我要是继续和那个女孩儿在一起的话，现在也许是另一种想法……当然，我这是基于我现在比以前更加幸福的情况下说的话……所以，你现在无论是不是想要和吴晓夕结婚，对于未来的你来说，都不一定是正确或者错误的，只有当你经历了更多的生活后，站在当下的角度来分析，才能判断出当初的选择是对是错……但是对于现在来说，你无论怎么选择，都是对的，因为这正是你现在最真实的想法……可是，也许你以后经历的挫折会更多，难免会回忆过去，会认为自己走错了路，不过，那时候已经晚了，你只能盲从地继续走自己选择的路……我的意思是，你现在的根本问题并不是想不想要这个孩子，而是要不要喝吴晓夕结婚的问题……就像你刚才说的，你们之间因为结婚的问题已经纠结过一段时间了，那么我觉得，其实你早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底线在哪里了……你明白我的是意思了吗？至于你现在的这个问题，还需要你自己去想办法解决，如果解决不了，那么你只能承受下来，你自己种的果子，必须由你自己来尝一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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