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
距离张知鱼播种几乎快过了半个月,她的没冒芽,顾慈的也没冒,两个人几乎都以为东西被种死了,理由也是现成的鱼姐儿把它泡烂了,烂种子怎么能发芽呢
如今张知鱼沉冤得雪,得意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顾慈兴冲冲地回家捧了一个小花盆来,里边也有一点绿,在两人的报复性传播下,很快连住在张顾两家的蚂蚁都知道了这事儿。
水姐儿月姐儿夏姐儿三个搬了凳子坐在菜地上使劲看,张知鱼白天经常不在家,看鸡浇地的活儿可都是她们在做,大家跟紫茉莉已经缔结了深厚的感情,日日盼着它快快长大赶紧卖出去发笔大财鱼姐儿发财她们吃不到肉也能跟着沾沾光呐。
这是一个喜气洋洋的大好日子。
张知鱼转头又惦记上那只没了下文的肥鸭,让娘炖得烂烂的,配上炸春鱼,这日子神仙也不换。
但她现在不敢落单了出门,谁知道那条街有多少成昭的好兄弟其他买鸭子的地方又离竹枝巷太远了,她去不了,至于孙婆子,那是彻彻底底张家大人的人让她买鸭子转头就能人尽皆知。
李氏不会拦住她花钱,可是阿公和阿婆会,这是李氏的顶头上司,她自己都反对不得,也只能顺水推舟劝闺女从了。
张知鱼其实不爱吃鸭子,但架不住这么多年她就没吃过几次,要不是今年李氏给客人做船鸭,她都快忘了世上有鸭子这回事,现下也馋了那味儿。
“我家现在守孝,家里没有这样的大荤,只有我一个人吃的量。” 顾慈也有些遗憾,但很快又想起来道“让我家丫鬟帮忙去买不就成了”
张家几乎事事亲力亲为,就是孙婆子,鱼姐儿也从来没把她当成过下人,而是一个在家长住的亲戚,脑子有时候就转不过弯儿,想不起这是一个有仆从可以使唤的时代。
张知鱼点点头,从荷包里摸出一钱银子给他,为了防止阿公把活鸭还回去,还严肃嘱咐“记得要让摊主杀干净,只能拎着不喘气的进门。”
顾慈点点头笑“放心,保管它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卖鸭子的地方离很竹枝巷不远,申婆子很快就提了个煺干净毛的大肥鸭过来,张知鱼数了数剩下的铜板心里就有了数,咂舌道“一只壮鸭竟然得要六十五文钱,这比鸡可贵多了。”
在现代她看见鸭子就跑总觉得身上有股味儿,怎么做都散不去,这会儿竟然馋起肉来,可见贫穷不仅能改变一个人的性子,也能改变一个人的胃口,现在她保证能啃一整只烤鸭不用沾一点酱。
顾慈从没讨厌过鸭子,甚至很神往,虽然他也要吃肉,但吃的都是药膳,正经肉滋味也很少能尝到。
每次李氏做鸭子,那香味儿能馋得一群孩子东倒西歪地躺在张家门口上吸气,他想起来也咽口水。
张知鱼同情地看他“小可怜,这鸭子煨得烂,你能尝一小口,你要吃我到时给你端来。”
顾慈摇摇头“我娘因为我病了要吃肉,她说自己要吃六年素替我补回来,让我爹别生气,我怎么还能为了一点口腹之欲去碰它呢”
张知鱼看着他尖尖的下巴有些心痛了,这孩子就是太早熟,坏起来没边儿,乖起来也招人怜。
大姐和慈姑都不说话,夏姐儿敏感地察觉到了一点伤心的滋味儿,捧着脸就笑“我叫娘做肉去,吃了肉大家都高兴”人不开心,就是吃少了。
于是把口水一收,屏声运气,声如洪钟“娘,把鸭子煮了好不好,今晚咱们狠狠吃肉”
“大晚上的又不干活,谁家狠狠吃肉今天只有椿芽炸鱼。”李氏笑,转头看到申婆子手上提的大肥鸭愣了下,道,“阮娘怎好端端地送了鸭子来”
申婆子笑“这是鱼姐儿买的,不干阮娘的事。”
李氏看着鸭子默默在心里盘算起来,她和黎氏每天都得进菜,即使不买,鸭子多少钱也有笔账在,鱼姐儿平时也不是个大方人,这会儿能眼也不眨地买了只肥鸭,显而易见她如今腰包肥厚,长势喜人。
娘,就是操不完的心,孩子穷了拍她挨饿,孩子富了怕她学坏,李氏又喜又忧,喊了鱼姐儿进来问“你身上有多少钱经得起你这样花”
这段时间,张知鱼成日在外奔波,她就逐渐放松了对大女儿的看管,把注意力转到问题更大的小女儿身上,谁知一眨眼的功夫孩子都能赚到这么多钱了
别说她,就连张阿公也呆了,虽然都在保和堂,但鱼姐儿跟他并不常在一起,所以对孙女的收入除了那两百多文钱,他也不是很清楚。
月姐儿看看鱼姐儿的扁扁的荷包,奇怪道“这里头不像有钱呀。”
张知鱼微微一笑,淡定地从胸口又掏出一个大的,把铜钱往桌上一倒,哗啦啦一下就跟水似的流了满桌。
“我的乖乖。”孙婆子捂住心口喊。
“哇。”几个孩子也忍不住发出惊呼。
顾慈的钱都是小块小块的银子,铜板很少,一个小荷包装完了还空荡荡的,哪有鱼姐儿这么大一堆铜钱看着爽
大家一起数了数,算下来竟然有九百六十三文,加上买鸭子和给顾慈做蛋糕的钱,这已经超过一两银子
去年他们家一个月,也就花三四两,这已经不是一笔小财。
张大郎见女儿这样能干,没忍住自豪挺胸“你这十天的工钱岂不是比爹都多。”
张知鱼不知道阿公怎么样,但她自己心里有杆秤,首先阿公是保和堂的大夫,拿的月银旱涝保收,但对外只能收谢银和车马费,她不是保和堂的人,随便做什么病患都得给钱,最重要的是如今能看得起病的妇人家里都有些家资,出手还算大方,而且南水县只有她一个半吊子女大夫,几乎所有愿意看病的病患都在她一个人手上。
阿公就不同了,南水县光药铺就有好几个,大夫就更多了,他们一起平分了病患,而且是大量的普通病患,男子得病忌讳不如女子多,看病的男子也就更多。这里边的达官贵人都唤了大夫家去,来药铺的反而更多是平民百姓,张阿公是殇医,若贵人不胡作非为,平时里受外伤最多的也是平民百姓。
所以张阿公一般拿回家的都是腊肉咸鱼,这样的农产品大家还出得起,实在出不起的张阿公也不会收。总之他得到钱的时候特别少,所以现在鱼姐儿才能看起来跟他的收入差不多。
但实际上完全不是这样,她自己在家支了摊子就不会有这么多病患上门,这些女病人绝大多数都是信任保和堂才来找她,所以不是她能力比阿公大多少,而是赵掌柜愿意让她从自己手里拿钱。
不管这钱是不是赵掌柜给她放水,李氏都不放心给鱼姐儿管了,往日她虽然不从小的身上拿,但她们那三瓜两枣谁稀罕偷,来来一趟还不够回家补个鞋底。
但如今鱼姐儿的银子对许多大人来说也算不少,万一她人小藏不住,反容易出祸事。
“不打紧,我有数。”张知鱼笑得一片赤诚坦荡,“我马上就要把它全花出去,哪丢得了”
“你拿这么多钱干什么去”李氏一噎,更不想这孩子抱着这么多钱了。
“当然是钱生钱了,紫茉莉开了花还得等它结果子,得把果子里的粉拿出来制成胭脂才能卖,到时候这点银子恐怕还不够呢。”张知鱼道。
几两银子顾慈拿得出来,再多也得问娘伸手,阮氏自己花得多,却并不放纵孩子,平时给他的零花也是定了数的,就怕把儿子养成骄奢淫逸的浪荡子。
但俩穷小孩儿一点儿不担心种出来怎么发财,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到时候就找个有眼光的机灵大户,若能一眼能看出紫茉莉的价值,就勉强同意让他砸钱入伙赚这个便宜。
李氏见她有个花钱的数儿,不是想着胡乱挥霍,舒了一口气道“那你也不能把这么多钱放在身上,铜钱又沉,你日日抱着就不累。”
“可是我快乐。”张知鱼小声嘀咕。
李氏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张知鱼眼看着钱财不保,只好点头同意把铜钱放进木盒子里装起来,完了还心痛地跟娘保证“我肯定不一个人抱了这么多钱出去。”
李氏这才满意点头,提刀给鸭子去骨,做了个好鸭十八吃,这块用来炸,那块用来卤,还有一块来红烧。
几个孩子把骨头缝都嗦干净了,用胰子洗了几遍手,指甲还有肥美的鸭子香。
王阿婆坐在房里吃鸭煲粥,听到孩子们在外嬉笑也精神了几分,今年她身体好转,现在已经亲手接过女儿的亲事仔细看起来。
官媒前些天又来了几次,梅姐儿生得娟秀文静,平时在外走动买针线,周围人家都常见她。得了杨家那样的糟心事,媒婆怕砸了自己招牌,被人诬上骗婚的烂话,最近也费了些心找了三家合适的门户喜滋滋上门来。
第一家是乡里的富户,姓徐,徐老爷是个老秀才,儿子如今在紫纱巷子租了宅子住着念书,听说正打算定亲后就将宅子买下来做新房,只有一进,但住一家五口人也足够。
王阿婆一听就摆手“整个南水县中秀才的有多少他儿子若不中,到时候没得几个本事,就得靠卖祖产度日,卖完了东西,莫不成拿梅姐儿的嫁妆养他们一家子”
媒婆也没想着一次成事,转头就提起下一家。
说起来张家倒还熟悉得很,两条巷子外的唐染匠,以前顾家没搬来时,两家人也算近邻,要提亲的就是唐大郎。王阿婆见过不少次,那孩子就是个锯嘴葫芦,梅姐儿性子就已经有些闷,两个人在一起那日子得多难熬便皱了眉没吱声。
媒婆一双眼比刀还利,见人扬扬眉毛就知人会说哪样话儿,心知这桩怕不能成,但也没恼,只因前两桩都是个陪衬,衬的就是这户她特意留在最后的顶顶好亲城东大点心铺的庶子。
虽头上有个嫡母,但已经分下来单过,自己在外头有个大宅子,是真真的有钱人,若非张大郎高低也算个爷,人也不会往张家看。
王阿婆却不吃这套,她做绣娘时经常给这些大宅院里的夫人姐儿做绣件,也知道不少阴私。若梅姐儿是个精明爽利的女儿,这样的人家倒也不是去不得,但偏她不是,在里头还不知得受多少磋磨,钱就是再多也没用。
媒婆见她这样的富贵门庭想都不想就摆手,还没前头土大户想得久,面上笑得欢,这几日却不曾上门。
王阿婆忧心女儿亲事就有些食不下咽,喊了李氏进来说话儿。
张知鱼自觉是这个家的小小守护神,哪里有困难她就往哪里钻,长耳朵又伸到娘和阿婆跟前听了一肚皮话,就问“咱们家选女婿的条件很高”
王阿婆笑“门当户对四个字就够了,关键还得人好。”
还不能有恶婆婆,也不要那兄弟妯娌多又没分家的,最好家里小姑子也都嫁了,过去就不用受母女夹板气。
张知鱼在心里总结一番,觉得穿都穿了,标准完全可以按穿越最高级别来嘛,一拍大腿乐道“还得父母双亡腰缠万贯。”
王阿婆险没被口水呛着,李氏一个巴掌拍到女儿背上笑骂“你敢出去胡咧咧,回来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张知鱼完全不愁梅姐儿嫁不出去,在她心里自家人那是一千一万个好,就劝道“慢慢来嘛,大姑还小呢,姻缘天定,到时候自然有好人家找上门喽。”
梅姐儿见娘这样热心给她选亲事,又感动又难受,白日跟娘一起做针线时就没憋住话,问“娘,不嫁人不成吗我不想离开家。”
王阿婆心头微凛,面上没露出点儿,手上却错了针,只将绣棚轻放到一边,捡了两颗烤栗子剥,还跟往常一样笑着问,“傻孩子,没有哪个女人是不嫁人的,你忘了乡里的眉娘了”
眉娘也是大桃乡的姑娘,长得也算出挑,一张圆圆脸谁见了都爱逗她。家里爹娘也很宝贝这个女儿,等到嫁龄,父母舍不得,就想将她留在家里想招赘。
但她家又不是没男丁,招赘是要正儿八经分去爹娘家产的,乡里的人家又能有多有钱这一分薄,哥哥嫂子对她就许多不满意,等爹娘一死,别说给她招赘,连人都赶了出去,留了间田边的草棚给她住就算分了家。
大周朝开国时人太少,女人也算做劳力,是劳力就要交税,那二十亩口分田没有兄弟帮衬,光交税就能拖死人。
梅姐儿小时候经常看她一个人在田里从早忙到黑,一个白皙美丽的姑娘,在张家搬来县城前就已经满头银丝,上次回大桃乡,就连那个棚子都不见了。
王阿婆也不是怀疑大郎两口子,只是人这一生,怎能将命放在别人手上,就是亲爹娘还有卖儿女的,靠着感情过活儿往往最后就是没得活。
“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梅姐儿想起眉娘的脸打了个抖,脱口而出道。
王阿婆见女儿这样,心知梅姐儿是被先前自己说的婆媳话给吓着了,又拣些成亲的好处说给她宽心,比如什么可以自己当家做主啦,但梅姐儿不想当家,就笑“嫂子当家,我还清闲。”
那还可以有自己的小孩,养孩子也挺好玩的呀。
门口夏姐儿和水姐儿两个嘻嘻哈哈地在院子里撵鸡,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鸡咯咯叫,还有孙婆子惨淡的大嗓门传来“这一天天的还扯什么布,人还没享受上净给鸡清粪去”
王阿婆听了这一耳朵,劝人的话是说不下去了,半天才忍着头疼慢慢道“儿孙都是债。”拆台,她们是专业的
梅姐儿被逗得笑倒在床边上,先前的恐惧倒散去不少。
晚上张阿公回来,王阿婆就忍不住跟他说起这事儿,任谁听女儿说了那话都得犯堵,人呐,就是怪得很,看起来乖的孩子,一旦造反不捅破天就不算完。
张阿公就笑“孩子这是没开窍,心上都没人,哪家姑娘想嫁人”
夫妻两个说了半宿儿女婚事,将至天明王阿婆才将将睡着,只盼着鱼姐儿小孩子能讨个吉祥来家。
不成想第二日果真又有媒婆上门,王阿婆想解了梅姐儿的心结,便唤了人来跟着一块儿听,劝婚劝婚,谁又劝得过媒婆就是颗烂木头,媒婆子也有自信说得它老树抽嫩芽,枯木又逢春喽。
媒婆见面就盯着梅姐儿瞧,见着衣角一根线就夸得梅姐儿真如织女下凡,双颊通红,直逗得人笑吟吟的才上了正菜道“梨花街上的罗木匠,不知嫂子可认识,这可是他家大郎亲自求了爹娘的。”
梅姐儿听了名字还不等娘说话,便脱口而出道“是他啊。”
媒婆一听就知道有戏,捧了茶看两母女。
梅姐儿被娘看得脸上一热,解释道“我常去绣庄买丝线,那木匠家就在绣庄隔壁,有时候正好碰到他出来给妹妹娘亲出脱,说过两句话。”
王阿婆仔细看女儿的神色,她的女儿她清楚,绝没有胆子与人私相授受,又见她听了消息也没有多少排斥,心下就有了数,送走媒婆,就喊了李氏出门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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