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食其力
赵聪念了两遍记下后一回家衣服还没换就跑到正房显摆新得的玩意儿。
不成想还没走近,就被自个儿娘亲一通嫌弃,“这满身的味儿,刚掏了猪窝不成?”施氏捏着鼻子喊丫头拿了盆子水给他擦脸换衣。
赵聪被折腾一通依然兴致不减,献宝似的给家里两个女人一人送了两罐子从张家揣回来的胭脂,敏老娘和施氏喜得搂着直喊儿,还道这孩子自打跟鱼姐儿走得近了人都懂事了不少。
赵聪日日被赵掌柜骂笨,就爱听人夸,赖在娘和祖母跟前蹭得一壶茶功夫才心满意足地回房。
施氏乐得嘴半天都没合上,转头就喊丫头进来贴着三清挂佛,还对敏老娘道,孩子长大了知道孝顺爹娘了——一定是菩萨显灵。
敏老娘看着儿媳又是天尊又是佛的有些不像,施氏就笑,菩萨嘛就得多拜,拜一个谁知他何时能听到,多拜几个东边不亮西边亮,总有听见她心声儿的。
像这回聪哥儿懂事儿准是从这上头来的。
敏老娘听得一噎,觉得赵聪这孩子就是像娘。
歪理太多!
赵聪自记事起还没这么盼过爹家来,一直在大书房干坐到天边泛黑才见赵掌柜挺着肥肚皮汗流浃背的身影,跳下桌子就眨巴眨巴眼殷勤地喊:“爹,怎这么晚才家来。”
“晚?”
赵掌柜寒毛一竖,忙不迭从怀里掏出个西洋怀表,对着日头使劲儿看,见着是九点钟才缓了脸色没好气道:“小猢狲专等着在绊你老子,这不是正点儿么?”
要不是他老子精似鬼,还不得一趟就栽阴沟里让他看笑话儿。超过九点不回家,敏老娘和施氏就得当他喝花酒去,再不给他开门儿。
赵聪怔怔地道:“才这个时候?”
他从下午就坐立不安地守着空荡荡地屋子等爹,都不记得等得有多久了,施氏珍藏的茉莉花蜜水都被他喝了个底朝天。
赵聪从没等过人,压根儿没想过一天竟然可以这么长。往日在外耍泥巴,一眨眼他爹就布下天罗地网地逮他,赵聪成日家只有恨天短再没叹天长的时候儿。
敏老娘和施氏都是等着赵掌柜回家再吃饭,往年赵聪大姐还没嫁人时,大人怕他们饿坏了都让两个孩子日落就吃。
所以这还是赵聪第一次在家等什么人,见着爹气喘吁吁的样儿,心头竟然模模糊糊地升起一点感受——原来爹每天都得干这么久的活。
赵聪喉头动了两下,鬼使神差地给倒了杯茶过去道:“爹,你身上暑气还重不能吃冰的。”
赵掌柜将冰碗推到他跟前儿,皱眉接过温茶一连喝了三杯才道:“你别唬你爹,说到底有什么事儿。”叹回气又说,“一个男人做这个样子干什么,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作奸犯科,趁早说出来我还保得住你。”
赵聪一下儿就忘了刚才的感叹,接过冰碗挖里头的甜莲子吃,边吃边想自个儿心事,伸手从怀里掏了张从张家抄回来的纸条,脚尖向外,手握软枝,做好两手准备谨慎道:“爹,我想要这个赚钱去!”
赵掌柜见儿子这蠢样儿一下就舒坦起来,放了心接过纸条看,琢磨一下就笑,好嘛就这三瓜两枣,臭小子还知道讨好人了。
不过少归少但拿来做什么还是很有讲究的,尤其这可是药材,万一这猴儿拿去自个儿做郎中,不到中秋他大姐就能提着饭去班房陪着一大家子一块儿吃团圆饭。
赵聪调皮归调皮,却是个实诚少年,不怎么会说谎,爹一问就将要和鱼姐儿做胭脂卖的事儿一呼噜都抖落出来,但他也有几个心眼子,涉及到要用什么做卖什么价儿便缄口不言,还道:“这是商业机密,你不能用不正当手段套取。”
一看就是鱼姐教的,这孩子老说怪话,但话糙理不糙。
赵掌柜又气又喜,气儿子胳膊肘往外拐,又喜他果然长大了,都知道憋事儿了。招手就喊小八去保和堂支药材往张家送。虽然他觉得这生意也就是银子丢水里听个响儿,纯属花钱买开心。
但赵聪肯自己学就算是赔了他也甘愿呐,总比在家斗鸡耍狗不学无术得好。
赵掌柜转转眼珠想鼓励儿子两句,话还没出口,不成想赵聪又炸雷似的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赵聪拦住小八认真地道:“我不要你的钱买,我在娘那儿有压岁钱,你去找娘支出来使,这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我们都说好了只用自己的钱做这笔买卖。”
这还是我那只知道爬树下河的儿么?
赵掌柜狠拍了几下大腿,觉着疼才放开胆子乐起来——天尊老爷,如来佛,这是赵家老祖宗显灵啦。
这番自食其力的话儿乐得他半宿没睡着,但要银子嘛,他自动略过,谁活得好好的上赶着找死去。
赵聪的一举成功极大地鼓舞了同样是瘟猪儿的成昭,在家见天折腾要成老爷要么出药材,要么把压岁钱还他,他们家的账都捏在他爹和大哥手里,每月给狄夫人的钱都是比着用度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恰恰好。
但仁安堂的药材本来就比保和堂少,给孩子打水漂成老爷表示要命一条。
成昭一向将赵聪当成此生死敌,死对头都能拿出来,自个儿却不行,气得命也不要地喊:“你不给我,我拿了银子去保和堂买!”
成老爷生平最恨隔壁小明,更别提去隔壁找小明补习功课,赵掌柜做为这个小明更是眼中钉肉中刺,听得这话儿顿时气喘如牛,起身儿就将成昭打了一顿。
狄夫人见儿子屁股都肿了,拿来账本儿一看就骂:“老大这么大的时候也开始看账本儿了,昭哥儿这会儿要点东西练手都舍不得,以后分了家让他饿死不成?”
成老爷没好气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他好好读书什么都有了!”
“书那么好读,你看了半辈子怎连个童生都不是?”狄夫人冷笑。
成老爷噎得好悬没吐血,心头念了几遍佛才忍住气合眼躺在椅子上只当听不见,小儿子如今看来是不成了,以后饿不死就成,再不济还有老大保底。
两个儿都是狄夫人肚子里出来的,丈夫一碗水端不平,她就只能更护着小儿子,那家贫的都舍得给,自家不缺钱倒还穷了儿子,心头将丈夫骂了个臭死,私下便掏了几串私房钱补贴成昭。
若是往日,成昭就乐滋滋地收了,但那天小伙伴们都说了,得用自己的钱,鱼姐儿用的是自己赚的,慈姑和赵聪用的都是自己的压岁钱。
自己却要问家里要,明明一直以来他花完了就是问家里要的,这会儿却不知怎么打心底无端生出一股委屈,铺天盖地地压得他往桌子一趴哭得眼泪流了一身,跟被淋湿的狗儿似的。
狄夫人心酸地搂着儿子,怪丈夫偏心,面上还强笑着问:“你跟娘说到底怎么了?你光哭不吱声儿你是要娘也跟着哭是不是?”
成昭舍不得娘哭,眼泪一抹抽抽搭搭道:“他们都用自己的钱,只有我问家里要,压岁钱爹不给我,他说好给我存着的。”
说到伤心处竟然呜咽得出不了声儿,吓得狄夫人打了个激灵,这样的哭法最伤身子,忙拍着成昭背道:“你爹吃多了酒成天胡咧咧,你的钱一直收在娘这里,娘去取了给你。”说着转头给春梅使了个眼色。
春梅很快就打开盒子取了几吊钱放在桌上,成昭泪眼蒙蒙地看娘,小声儿道:“真的是我的压岁钱?”
狄夫人神色一肃,眼也不眨道:“你娘跟你爹一样儿么?”
成昭摇头,让长喜捧着钱开心地出了门。
转头狄夫人就捧着小儿子拿回来的胭脂沉了脸,挑了一点在耳朵后慢慢抹开道:“弟弟被打成这样,哥嫂都一声不吭,我还没死呢,这还是亲兄弟。”
几个丫头低了头,都噤了声没敢喘大气。
张知鱼和顾慈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孩子里最有钱的,俩人一直当自己是穷小孩儿,不成狗大户竟是自己,真乃失了个大算!
心头本来已经放了这条路子,不想又柳暗花明。
见着几个孩子弄来的东西,张阿公拍拍二郎的背又笑:“乖乖,你不必吃斋喽。”
几个孩子脱了鞋坐在凉席上算了又算,他们的成本很小,拢共不过五两银子,这钱张知鱼和顾慈合伙都能拿出来,但哪有几个人一起安全呢?
最后大家便用成昭的几吊钱用来做胭脂盒,现在的胭脂盒很小,就比个鹌鹑蛋发不了多少,美人面和孩儿面加入药材都能做老大一大锅,几人便商量着一气儿做了四百个。
如此折腾了小半月,几个孩子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才弄了个齐全,刚想躺下喘口气,结果一回家就被拉住了。
几位女眷摸着嫩起来的手脸,惊喜地看着孩子道:“那个孩儿面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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