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之后。

  秋日。

  下午。

  残阳如血。

  鏖战将近一个月了，伤员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血腥味，肌肉腐臭味，浓郁的草药味，合着伤员痛苦地呻吟声，充斥着整个临时医所。

  除了不能见血的高四，明月带着李婶，春草，和后来买了几个丫鬟婆子，都在医庐里帮忙。

  明月现在已经能够冷静的看着医士将士兵流出来的肚肠塞回去，顶着震天嚎叫将肚皮缝补起来，将零丁挂着皮肉的残肢切去，在烧成黑红色的焦烂皮肉上敷上药油……

  其实，一开始她也只是想来帮包扎，处理一下伤员。

  随着前线战事吃紧，稍微有点能力的人都调到前线支持去了，走前习惯的把事务往明月身上一推，明月不知不觉就成了这后方医所的总指挥。

  每日调集粮食药物清水，登记死去和伤愈离开的人名和所属部队，调配人手看护伤患，安排作息轮班时刻表，仔细统计支出收入避免产生浪费。

  她像一根绷紧的弦，每天早早的到来，深夜才回。

  不但耗费精力，还影响到胃口。

  但她还是努力的吃。

  不养好身体，就撑不下去。

  最坏的时候已经过去。

  书里的旱灾如期而至，但因为她想办法提前示警，再加上找到了红薯这个高产粮食，这场旱灾造成的后果，没有书里的严重。

  而且三皇子赵宁还驻守在天城堡。

  所以军粮一直都是稳定供给。

  但这次胡人是下足了大血本，联合了五个部落，全面进攻大同三城。

  城里的供应日益吃紧，伤亡越来越大，最后连妇孺都加入后方，接管伙夫，让伙夫也上了城楼。

  没有平民，全民皆兵。

  因为大家都知道，一旦城破，所有的人都得死。

  终于，这一天下午，明月正凝视着手中的页清单，强压着心的中焦虑思索着应对方法时，有人在外面大声嚷嚷：

  “退了，退了，胡人退兵了！”

  “退兵了，我们熬过去了！”

  “我们赢了！”

  ……

  人们的欢呼如潮水般，一下席卷了整个医庐。

  明月怔了怔，手中的账单脱手落下。

  她回过头去，但见医士也好，伤患也好，都停下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看着门外。

  喜悦从天而降，明月腾地站起来，想跑出医所去。

  然而，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倒下了。

  其实倒下之前，小强还想说一句：“没事，我只是起急了……”

  可惜，她没能说出来，或许，她说出来人家也听不到。

  ……

  再次醒来，对上的是高四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

  两年时光里，高四已经长成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女，一双眼睛更是勾魂摄魄，明明比明月还小一岁，却更显少女魅力。

  至于性子嘛，除了对明月，对别人都可以说得上一声乖巧。

  明月也不知道她搭错了哪根弦。

  连李婶等人都看不过去，没少劝过明月，不行就让她自己去找赵宁得了。

  赵宁，两年前大同城外一别，就再也没有来过。

  明月知道，其实李婶想让她向赵宁低头，毕竟，赵宁虽然没有来过大同，却也一直没有娶妻纳妾。

  明月好笑，她隐约觉得，也许赵宁在等那个三年婚约。

  当然，等不等，也没关系，反正明月已经站住了脚。

  两年时间里，整个大同粮食增长翻了几番，至少在明月的视线范围内，看不到皮包骨的老人孩子了。

  她在新建成的庄园里成了一个蒙馆，孩子可以免束修入学。开始只教《三字经》，《千字文》，明月亲自教。后来又收留了一个被流放的犯官家眷，才正儿八经的教四书五经。

  此外，明月还设了扫盲点，初一十五到各点去给成人扫盲，教学的内容，是卖身契，嗯，就是防止人们在大荒时不小心把自己给卖了。

  还别说，效果还真有，现在的乔姑娘出现在哪里，都得大大小小的一声发自内心的招呼“乡君”！

  就除了高四。

  看到明月睁开眼，高四突然一笑，风情万种：“你醒了啊？”

  明月皱了皱眉，本能的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高四很少跟她笑。

  明月手一撑，想起来。

  然后，撑不了，动不了。

  那种熟悉的被下药的感觉又来了。

  卧了个大槽！

  高四这是要干什么？

  答案马上就来。

  “商明月，乡君当得舒服吗？”

  明月：……舒服个屁，天天忙像个风车似的。

  当然，她说不出话来，高四也知道她说不出来，所以自顾说道：“真威风啊，福安乡君！走到哪里，都  一群吹捧的人，种地的，做官的，老的，小的，一个个的，拿你当菩萨，可是，你分明是个强盗，是个小贼！”

  她手指，指尖在明月脸颊上轻轻划来划去，两年的养尊处优，她也像许多贵族少女那样把指甲留得长长的，美丽的眸子里，一片恨毒。

  指甲划过脸颊，有微微的痛，不过，不辣，应该没有破皮。

  明月瞪大眼睛看着高四，一直以来，她只当高四是个任性长不大的姑娘，脾气虽然不讨喜，但也没有坏心肠，但现在，明月已经知道，大事不妙！

  高四这是要干什么？她这样做，不怕她报复回来吗？

  “抢了我的夫君，又抢了我的爵位！”高四恶狠狠地说，“商明月，你是个下流无耻的荡妇淫娃……”

  以下省点若干村骂。

  明月瞳孔一缩，这个高四，难道，她什么都知道了？

  高四看着她，明白她的眼神，冷笑道：“呵呵，我当然知道，我早就知道了，赵翼那天来看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琳琅，真好啊，给我起那么好的一个名字，就是为了让我不姓赵，是吗？真好啊，真好啊，他一见到赵宁，什么都不问就认了儿子，却硬是装着不认识我，还把我打发到这里来！”

  明月是真惊了！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她一直以为高四智商堪忧，谁知自己蠢不自知。

  想起一直以来，每次她闹腾着要做赵宁的妾时自己的种种憋屈跳脚，明月就想扇自己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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