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并不是别人，他就是当年纺织厂里的那个固执的老厂长，而孟卫东也是被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大学生干部，纺织厂当年的人事科主任。

  老爷子的这一顿敲打，敲醒的并不仅仅是孟卫东一个人，而是整个南郊的招商引资部门。

  在那个仍以廉价劳动力为主要招商引力的年代里，我们的干部在一心只求发展的同时，忽略了太多打工人的切身利益，从而导致了大蓉他们那一批初代下岗工人的辛酸过往。

  实际上大蓉原本在纺织厂的时候，也只跟老厂长有过那一次的交集，而后来离开纺织厂后也是多年都没有再见过这位老厂长的。

  只是当年大蓉因为条件所限，没有能力购买新楼，才买下了干部楼里的旧楼房，而老厂长也刚好就住在那一片不大的干部楼里。

  第一次在小区里见面的时候，大蓉的一声‘老厂长’才算是两个人的再次重逢而已。

  当年纺织厂子里的人们，没有人不敬重这位正义公平的老厂，所以每次在小区里见面，大蓉都会十分恭敬的从车子上下来跟老人家打着招呼。

  今天大蓉原本已经认命般的吞下了委屈，一个人落寞的蹬着车子回到小区的时候，刚好遇到了坐在小区里跟人聊天的老厂长。

  他的主动过问，让原本就满心委屈的大蓉一下子袒露了心扉，把这几天厂子里的发生的事情，和她从进入韩国工厂后，受到的不公平待遇都统统倾诉了出来。

  大蓉其实并不知道孟卫东如今已经是劳动局的干部，也并没有想过要请老厂长给自己出头，她不认为一个退休老头还能给自己帮什么忙，只是单纯的需要一个抒发情绪的倾听者而已。

  但是她显然是忽略了一个战斗英雄的政府影响力，老厂长虽然只是单位退休的干部，但是他的军功章却从来揉不得半点沙子。

  后来大蓉才知道，老厂长虽然在工厂退休，但仍然还会享受一份国家级的生活补贴，也仍旧是在地方政府有着自己的一席监管之职。

  经过老厂长的这一次整顿，整个南郊开展了一次针对民营及外资、合资工厂的用工整顿，对于过度压榨劳动力的用工单位，进行了教育整改和问责。

  这一次的整顿，也让南郊打工人，第一次感受到了政府力量的保护。

  虽然在那之后，仍然还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劳务纠纷，但至少政府态度已经大大安慰了百姓的悲苦。

  大蓉虽然看似又一次占了上风，但实际上她仍旧是离开了那家工作了几年的韩国工厂。

  大蓉不再是少年无知的她了，韩国工厂也更不是当年的国营单位。

  “嫂子，我人微言轻，也真的是帮不上你什么……”

  钟运香是第一次来大蓉的家里做客，她虽然当初帮大蓉报上了名，但是面对现在的情况，她也不过只是一个打工人而已，根本也阻止不了任何事情的发生。

  “运香啊，这事是嫂子给你惹麻烦了，幸亏着当初为了避嫌，一直都没告诉过别人咱俩得关系，要不万一连累了你，嫂子都没法交代了。”

  大蓉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她当时并没有想太多的后果，只是凭着自己的一腔孤勇和钟运兴的那点支持，就真的跟韩国厂子叫起了板，如今想想倒是真的差点坑了这个本家妹妹。

  “嫂子，你想好了去哪干了吗？”钟运香没有再继续接大蓉的话，而是岔开了话题问起了大蓉以后的打算。

  钟运香是个本分老实的人，她不太会那些虚伪的寒暄和客套，还是更加喜欢真实简单的沟通方式。

  “接着再找厂子打工吧，我也没什么本事，只能干点简单的活儿，能多挣点就多攒点，留着给如意上学用。”

  大蓉答的倒是也很实在，眼瞅着奔四的年纪了，她也确实是不太好找活儿干了。

  “嫂子，我有个朋友在私人厂子里上班，干的活跟这边差不多，但是就是挣得少点，你去吗？”

  运香在电子厂已经干了很多年了，在那片工业区也有一些熟识的人，其实她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想帮大蓉再介绍个工作干。

  她和钟运兴虽然不是亲兄妹，但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钟字，况且大蓉虽然离开了韩国人的厂子，但是也为留下的人争取来了正确的对待，其实钟运香的心里还是挺佩服这个嫂子的。

  “当然去啊，我正愁不知道去哪找活了，老姑啊，太谢谢你了。”

  大蓉第二次通过钟运香的介绍去了另外的一家私人厂子里工作，生活也算是再次有了保障。

  私营电子厂里的产量标准，实际上也并没有比韩国厂子给的低。

  但是人有时候还是挺奇怪的，这中间没有涉及到国别差异的时候，人们似乎就并没有那么大的不满情绪，都只是默默的苦干自己的产量而已。

  那种感觉就类似于，我打我弟可以，你敢动一下我就跟你拼命。

  虽然在私营厂子里一样是起早贪黑的干，但是大蓉他们的心里，却似乎少了一些抗拒，多了一重认命。

  大蓉的生活又再次回归了往日平静的样子，虽然仍旧是每天起早贪黑的挣着辛苦钱，但好在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幸福开心的。

  “如意，妈妈给你报个物理补习班吧。”大蓉看着如意的期末考试成绩，第一次试探着提出了给她报班补习的想法。

  如意的性格其实并不好，总是在同一个学科上屡屡受挫，到了初三的时候，她就开始产生了一种放弃的想法，随之而来的便是摆烂式的应对。

  “妈，还剩一个学期就中考了，补不补的也没什么意思。”

  如意的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抗拒，她觉得自己是真的学不会，跟上不上补习班也并没有太多的关系。

  “你就是不肯好好学，从小那么聪明，你要是用点心什么学不会啊……”

  大蓉又开始了老套的唠叨，如意感觉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跟她沟通这个问题，起身回自己屋里继续看书去了。

  “你天天抱着这一堆的破烂杂志能看出来什么名堂？你有那个功夫多做做物理题，成绩不是早就上去了！”

  可能是如意的态度激怒了大蓉，她十分生气的追到了如意的房间里，继续数落着她的不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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