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也，命也，运也。”

  四目道长听着南音，心中越发悲戚，仿佛精气神都被抽空，颓然抽出一支香烟点上。

  他实在不知道该去怪谁。

  生在末法时代，经历了三千年未有之大变，眼睁睁看着茅山日渐衰落，甚至连祖地都回不去，只能流落在故土之外。

  大师兄严真前世被僵尸所杀，好不容易转世重修，结果又被陷害，判了死刑。

  二师兄林九一生除魔卫道，结果却锒铛入狱，女儿也不知所踪。

  现而今，一起学道，一起斩妖除魔的师弟不想像鬼一样活着，身死道消。

  疑惑、不甘、怨恨、愤怒，种种情绪涌上心头，让四目只想指天怒骂一声“贼老天！”

  可是他是道士，多年所学告诉他，要对老天爷心存敬畏……

  四目道长想来想去，也好像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什么倒霉事都碰到了一起。

  四目道长吐出一口浑浊的烟，摇头苦笑：“呵呵，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

  “清风几度穿堂过，人间何止一朝春！”

  姜钟踏步上前，扶起四目：“道长，春风来了！我已经说服神州，他们正准备组建道教协会，重振茅山声威呢，你还不知道吧，我这次过来，就是来找你们这些失散的茅山道士，好回去主持大局呢。”

  姜钟的话，四目一点都不相信。

  这老魔头蛊惑人心的本事他可是见识过很多次了。

  “休来骗我，你定是另有所图。”

  坏啦，坏事做太多，这下自食其果了。

  但姜钟到底飞僵之体，脸皮都能挡得住导弹，故而脸色不变道：“是真的，我已经想办法保下了严真道长，正准备去解救林九呢。”

  四目道长眼角一跳，自家师弟之所以养炼僵尸，就是想救出两位师兄，现在这魔头怎么也有此意？

  不对劲。

  很不对劲。

  四目道长狐疑地问：“当真？”

  姜钟指天为誓，满脸真诚，“绝无虚言！”

  四目道长盯着姜钟的眼睛看了许久，缓缓开口道：“你也会发善心？说吧，你想要什么？”

  姜钟摇摇头，“道长未免小看了姜某，姜某是真心实意为茅山好。”

  四目道长还是不信，“你……莫非遇上了什么难缠的对手？”

  姜钟轻笑一声，“别说没有，就是真的遇上了，你们又能帮上什么忙？我只是不忍心茅山传承流失海外，使我神州断去一臂。”

  四目道长哦～了一声，“原来是看上茅山传承了。”

  姜钟连忙否认，“我怎会是那般人？”

  四目道长冷哼一声，“怎么不是？想那炮轰天师府之时，魔威慑九州之日，遣贼上茅山之策，姜先生不知夺去了多少法术传承，道门重宝，贫道是一件也不敢忘啊。”

  嘿！

  你小子油盐不进是吧？

  就在姜钟耐心即将耗尽，思索着是否直接绑走四目道长的时候，一辆灵车拐了进来，径直停在饭馆前。

  车上迅速下来几个汉子，从车斗里搬出一副棺材。

  副驾驶门打开，形似秋生的阿豪走了下来，看了一眼姜钟，然后向四目道长说道：“友叔，棺椁准备好了。”

  四目道长俗家名字叫陈友。

  姜钟想起了电影最后，阿豪应该死了，好奇道：“这是给自己准备的？”

  阿豪神情落寞，沉默不语，显然明白，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只能拼命了，但他早已心存死志，倒是无所谓。

  四目道长没理会姜钟的毒舌，默默上前，抚摸了一下棺椁，然后转身进屋，没多久就扛着千鹤道长的尸体出来了。

  看的出来，千鹤道长的仪容是被精心整理过的，被四目道长小心的放进了棺椁之中，然后就是久久沉默。

  运输棺材的工作人员见多了这种事，放好了棺材，就躲着远远的抽烟，等家属收拾好心情，再拉到殡仪馆。

  这位茅山大将，道坛先锋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姜钟多少有些感慨。

  他走过去，本想安慰两句，却看到一把年纪的四目道长竟然眼圈泛红。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况且千鹤道长是茅山高徒，死后投胎，必定能投个好人家，还是有机会重入道途的，严真道长不就如此？”

  姜钟本意是想宽慰四目几句的，却没想到反而让四目鼻子一酸，泪如泉涌。

  “你有所不知，自从袁公死后，在地府扯旗造反，阎罗王在前年就被他手下一个将军斩了，此时地府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四目哽咽的说着，说到最后更是趴到了棺材上失声痛哭。

  他哭的是千鹤，也是自己。

  他哭自己命不好，怎么偏偏自己就什么好事都遇不到，一生颠沛流离，如履薄冰，临了竟然连转世轮回的念想都被打破。

  姜钟却惊愕无比！

  他怎么也没想到，革命还真的革到了地府，还把阎王爷砍了！

  这踏马直接红星照耀地府了！

  这么看来，天庭还算识趣，提前跑了，要不然，依那位的性子，不得一路杀上南天门去。

  但惊愕过后，姜钟却皱眉道：“如果没有轮回，那人从何来？”

  四目哭的更伤心了，“枉死城中本就囚困有亿万冤魂，一被解放，就纷纷投胎了，要不你以为神州人口为何会暴增？这是千百年的积累啊！”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别哭了！”姜钟把已经哭成一滩烂泥的四目道长拉起来，“我问你，枉死城中既然有亿万冤魂，为何要囚困住？”

  四目抹了把眼泪，理所当然道：“他们阴寿未尽，岂能投胎？”

  姜钟目光灼灼，“那石坚一死，为何能马上投胎？难道石坚天生命短，没有阴寿？”

  “这……”四目被噎住了，支支吾吾答不出来，“那能一样吗？”

  呵。

  姜钟冷呵，随手放开了四目道长，任由其像烂泥一般瘫倒下去，还好阿豪眼疾手快，扶住了四目。

  姜钟基本看明白了地府的运转机制。

  所谓什么阴寿未尽，都不过骗局而已。在阴间，投胎应该是等同于人间的高考一样，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过程。

  但有些人却能轻而易举拿到保送名额。

  其他人或许上百年都拿不到一个名额。

  而对于普通人来说，他或许能记得自己爷爷，又岂能记得自己的太爷爷？时间一久，甚至连坟头都磨平了，届时，又有谁给那些人烧纸钱？

  没有了阳间支援的钱粮，自然就成了孤魂野鬼。

  怪不得中元节的孤魂野鬼动辄那么暴躁，一有不如意就会化身索命厉鬼。

  这是被欺负的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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