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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蒙冤


茶肆掌柜许鸣面色有些苍白,但说起话来依然条理分明,他硬着头皮言道:“小人从郦娘那里得了试题,便悄悄联络上一个举子,名叫刘士林。他家祖上曾做过盐商,富得流油。他得知这试题的来历后,便二话不说,当即付给我三百两银票,小人便将试题给了他。”

  御史大夫问道:“既然此事你做得私密,又如何闹得满城皆知?”

  许鸣恨恨地甩了自己一个耳光:“都怪小人猪油蒙了心,想着好不容易从柳大人嘴里套出来的试题,不如多卖几道,一次赚足了方才够本。我便又将题目兜售给一个乡绅之家的举子,名叫朱全忠的人,收了他三百五十两银子。本来一切都很稳妥,谁知先前那个盐商之子刘士林竟是个傻头傻脑的蠢货,到处炫耀自己已经押中考题,定能高中。进京赶考的举人圈子就这么大,很快便被朱全忠听说了。他与刘士林私下一问,便知小人多收了他五十两纹银,登时就不干了。他二人便一同到茶肆对我兴师问罪,刘士林怪我言而无信,明明说只将考题卖给他一人,为何又转手卖给了朱全忠。朱全忠也不依不饶,明明是相同的试题,为何我多赚了他五十两银子。二人与我吵得脸红脖子粗,最后竟然动起手来,一番言谈被茶肆的一众客人听了个一清二楚,小人这原本说不得的买卖便不胫而走,传得人尽皆知了。这才有了寒门举子得知消息后,上礼部告状的一出,小人也是悔之晚矣。”

  礼部尚书命小吏将几张供词递到柳翰文眼前,道:“柳大人,这是许鸣、郦娘、刘士林和朱全忠的证词,还有告状举子的联名状纸,其中细节言语皆前后一致,能互为引证,并无矛盾。再加上郦娘手中有你的贴身荷包,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何话说。”

  大理寺评事见柳翰文面无血色,神色迷惘,到底心中不忍,便道:“柳大人,此事你的确是不知内情,然而你违背朝廷的禁娼严令,私养歌伎,加之识人不明,终于铸成大错,果然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呀。”

  柳翰文身心如坠冰窟,他终于明白自己落入了一个蓄谋已久的陷阱之中。他惶然一笑,看向许鸣和郦娘,问道:“许鸣,你我本是同乡,我因爱饮家乡的紫笋茶,便常去你的茶肆坐坐,也算是照顾了你多年的生意。郦娘,我与你并无私情,和你唯一的瓜葛便是听你弹唱一曲,给了你一吊赏钱。我与你二人无冤无仇,何故恩将仇报,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

  说到最后,柳翰文已是目眦俱裂,怒吼而出,难掩悲愤,他死死盯着面前的两人,只盼着他们能说出句实话。

  许鸣根本不敢看柳翰文,只垂着头一声不吭。

  就在柳翰文失望之时,郦娘终于看着他,凄惨一笑:“柳大人,你对郦娘的恩情无以为报,都是郦娘对不住你。”

  说着,郦娘跪行两步,对着三司主审叩首道:“诸位大人,柳大人确有过错,但对买卖题目一事并不知晓,他也是被我和许鸣蒙在鼓里。从头至尾,都是我勾引他的,他毕竟是个男子,难以把持也是人之常情。我不过是一风尘女子,如今触犯国法,死不足惜,只求诸位大人对他从轻发落,郦娘愿一死为柳大人抵罪。”

  说完,郦娘猛然起身,朝着三司主审便冲了过去,一旁的衙役怕郦娘要冲撞主审官,忙抽出腰刀挡在面前。刀锋锐利,寒光闪闪,郦娘不偏不倚地撞了上去,刀尖瞬间刺入她的腹部,穿膛而过,血染当场。郦娘的身子软了下来,委顿在地,濒死的双目最后看了柳翰文一眼,便没了气息。

  骤然的变故令在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一旁的许鸣已是吓得面无人色。

  而柳翰文更是绝望已极,如今郦娘一死,死无对证。众人皆以为郦娘对自己有情,因自责才羞愤自尽,毕竟世上无人会轻易用身家性命去陷害他人。如此一来,柳翰文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最终本案始末被呈报给先帝,得知昔日股肱之臣竟如此昏聩,先帝龙颜震怒,根本不给柳翰文面圣辩白的机会,当场下旨:“市井之民钻营无道,败坏国法,祸乱纲纪,罪无可赦,许鸣、刘士林、朱全忠着三日后问斩。柳翰文虽不知情,然身为科考主事官,色欲熏心,豢养歌伎,致使泄露机密,紊乱学政,动摇朝纲,难辞其咎。着即刻革职,流放巂(音同西)州,终身不得返乡。”

  圣旨下来的当晚,许鸣因心痹发作死于牢中,最后一个能说出实情的人也消失了。

  ——

  一切尘埃落定,柳翰文彻底失了圣心,有冤无处诉。

  三日后,刘士林、朱全忠被押赴西市大柳树问斩。

  柳翰文披枷带锁缓缓走过都城的安化门,开始他余生漫长的流放之路。

  犹记得,十年前,他踌躇满志地走进安化门,立志一举夺魁,青云直上,辅佐君王做个经邦济世的贤臣。未曾想,兢兢业业数年,却落得个负屈衔冤,身败名裂的下场。

  他回首望去,昔日功名已不可追,从此一介罪臣,流配三千里,余生只得在异乡泣血苦熬,直至身死都无法再回到这座巍峨的皇城。他只觉气血上涌,一时之间悲愤、羞辱、冤屈、不甘撕扯着他的肺腑,五内俱焚,他终于溢出了一口温热的鲜血。

  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再向前看去,前路漫漫,不知归途。而道旁正站着自己的妻子,还有年仅十五岁的儿子柳暮江。

  柳翰文忙擦去嘴角的殷红,向妻儿走去。

  他的妻子文茵满脸憔悴,眼眶红肿,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柳翰文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此时,柳暮江已上前一步,握住他的双手,坚定地说道:“父亲,儿子知道您是被冤枉的。您放心,我必定要查明真相,为您洗清冤屈。”

  柳翰文眼中有泪,看着懂事的少年郎,戚然笑道:“哪有如此易事,圣旨已下,断无更改之理。况且知情之人都已不在人世,此番怕是背后有人处心积虑要置为父于绝路呀。你尚年幼,不知其中利害,切勿冒然行事。为父这一去,再无相见之日,以后你便是家中唯一的男儿了,要扛起一切,照顾好你的母亲。还有,一定要读书明理,长大成才。以后不做官也罢,回乡守着几亩薄田,日日耕读便好。”

  此时解差已催促柳翰文上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文茵,你信我,我从未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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