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承佑怨毒地望了祁疏玉最后一眼，便拖着万言宁的尸首离开了。

  谢襄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望着在月光下形单影只的祁疏玉，心头涌起巨大的悲伤，刚想说些什么，便见祁疏玉转过身来。

  他将定光凰羽令高高举起，平静地注视着前方，朗声道:“御凰司何在？”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群身着银凰暗袍的神秘人如幽灵般从黑暗中涌出，并迅速列成一排，风樯阵马，气势凌人。

  他们将手中的兵器高高扬起，嘴里发出哈气声，随着武器摆动的节奏低声应道:“在！在！在！”

  “御凰司听令！我要你们将战火引至辽国边境，让那罪恶的种子越过高山，在异国的土地上肆意绽放！这数百年来的所有血泪与仇恨，都将在此刻终结！”

  祁疏玉望着众人，掩盖在面具下的一双眸子里终于有了泪意，七年前的灭门惨案不只是压在他心头的一道沉珂，更是这些叔伯们一生的自责与愧疚。这些，也该一并终结了。

  “可是诸位，我不要这复仇之火也将你们焚烧殆尽，七年前的惨案是我一人造就，所有的罪孽也当由我一力承担。从此后，山高水远，归乡有路，且弃金戈，望君长安！这便是御凰司的最后一道敕令。”

  话罢，他便将手中的定光凰羽令狠狠砸在地上，火红的玉璧应声而碎，那个曾在祁国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的暗卫组织就此解散。

  活死物引发的灾祸还在继续，它们顺着万国与辽国的边境线四处蔓延，很快就打开了辽国的大门，一只只看不见的鬼手在这人间铸起了白骨炼狱。

  祁承佑拖着万言宁走了没有多久，便再也走不动了，他又陷入了一个个梦境中。

  残缺的记忆片段不断涌现，他看不清一切，却不妨碍它们将所有的情绪重新翻涌出来，悲痛的、遗憾的、痛苦的……他又回到了地狱。

  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跨过了岁月的长河，逆流而上。这回，他来到了祁国二百三十四年的七月十五日，中元鬼节，也是祁疏玉割腕自尽的那一日。

  但这次他并没有选择扑上去，而是冷眼看着那个人将尖锐碎片一点点刻进了手腕，血液很快就流干了，他也很快就断了气。

  梦境中的皇帝还是抛下了万言宁来到了死牢，他惊慌失措地望着李四通，嘴里喃喃道:“我不想他死的！我真的没有想过要他死的，你知道的！”

  祁承佑望着他们主仆的身影，嘴角是怎么抑制不住的讥讽，枉他当年懊恼担忧至此。要是祁疏玉这个祸害真的死了就好了，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所有人都会好好的！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梦境里的这个祁疏玉真的如他所愿般死了个干净，他甚至没有来得及留下任何遗言，就在死牢里彻彻底底地断了气。

  梦境中的皇帝不愿相信也不甘面对，于是便任由祁疏玉的尸首烂在了死牢，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上很快就爬满了蛆虫，最后又被觊觎他灵体的阿古盗去，炼做了魂器。

  就连他肚子里，那个未及五月的孩子也被他们剖了出来炼为了活死物。祁承佑颤抖着双手，几步走上前，反复穿过那些狰狞的双手，徒劳地想要救下这个从未得到他半点爱的可怜孩子。

  如祁疏玉所说，他的确是个很可爱的小天乾，那双赤红的眸子和祁疏玉一模一样，坚挺的鼻头又是自己的模样。为什么、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呢？

  究竟是谁错了？

  他很想找祁疏玉问个清楚，才想起来这个梦境中的他早已血尽而亡。

  他迷茫地在这个没有了祁疏玉的世界里穿梭。

  他亲眼看见祁疏玉给他留下的护国宝藏被万家挥霍一空，与此同时，富丽堂皇的长公主府轰然倒塌，松柏林白骨森森，挖出的泥土四处翻飞。

  他看见那个用祁疏玉尸骨做成的魂器庇护了一个又一个万家人，可他们的亲子却在一个个坟墓里吸食着腐肉。与此同时，梦境里的皇帝又迎来了他和万言宁的第三个嫡子，子孙满堂。

  辽国边境，有人残害苍生，屠戮百姓，却把纯洁无瑕的白兰花种在了那片血腥之上。与此同时，万言宁找到了那个人残存的尸骨，将它炼为骨瓷，充做夜壶。

  祁承佑愣愣地望着这个如他所愿的世界，原来就算没了祁疏玉，这个世界也注定是血腥的，因为这些血腥从来不是祁疏玉带来的。相反，如今满眼的猩红，原来都是被他的鲜血染就……

  不不！不不！错了，一切都错了！他如今得到的一切、万家人所遭受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是他们应得的！

  “承佑哥哥！你在做什么？”

  祁承佑简直不敢置信，他呆呆地转过头，有人正站在白兰树下冲着他温柔地笑。

  那个人身着云锦暗纹深衣，外头罩着件月影纱，两鬓簪了朵白兰花，赤红的双眸里盛满了深情，眼下还有一对鲜红的小痣在光下熠熠生辉。

  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他颤抖着声音问道:“是你吗？元元还是、还是我的疏玉？”

  那个人轻笑起来，两鬓的白兰花也跟着低下了头，温柔地不像话:“是元元，也是疏玉，是你的疏玉……”

  祁承佑不可自抑地扑了上去，一把将他揽进了怀里，可当他再次抬头时，周遭的一切又都变了。

  四周的烛火明灭扑闪，照亮了逼仄的环境，腐臭味混着尘埃涌入鼻腔，他竟是在棺材里面！而怀里被紧紧抱着的也是一具早已断气的尸体。

  他看见有苍白的魂魄引领着一团腐肉向着尸体而来，耳边是低语声，似乎有人在交谈。

  “将活死物吞入腹内，以己身供养！你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吗？你的魂魄会被它们活活撕裂、撕碎，日后别说什么尸骨无存了，这世间连你的一片魂魄都不会留下！你为什么就不能早日放下心结，安安心心去投胎呢？你下辈子还是大富大贵的命数，忘掉一切不行吗？”

  “不！我忘不掉！我也不能忘！所有的罪孽都应在今生终结，我不信什么因果报应，我就是他们的报应！自即日起，活死物是我，我就是活死物，以身除魔，堕身还愿，虽死无憾！”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真的，再也没有来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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