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开春就好比醉了一宿的人突然醒来，失了忆、断了片，猛的坐起，一时头晕目眩。等反应过来时，早已春光直晒，一时间涌上许多事来，又仿佛和昨夜续接不上，只得理了头绪重头再来。再过一段时间，才发现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只是漫长的冬季拉垮了自己，久违的日头再次升起，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县里因为修路，尘土弥漫，商家总是要做生意，开了门，灰尘蜂拥而进，关了门又怕没了生意，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时候，就会想起来有些人可以骂一骂，于是乎政府就被人挂在了嘴边，时常出现的交通局各色人等被人问候的次数格外多些。

  上有温言奇催着，下有底下人问候着，薛宗誉就犯了神经，办公室也不敢坐，整日耗在马路上吃土。

  好不容易挨到工程只差铺沥青。马宁波才敢请了温言奇。

  小赵本要把车开上路，温言奇示意停下，自己踩着尘土向马宁波走去，后面的头头也不得不下车，小跑过去。

  薛宗誉见状，忙赶过来握了手。温言奇见薛宗誉一身迷彩服，蓬头垢面的，不禁笑了笑。薛宗誉许是感觉到了温言奇的态度，忙回身拿了瓶水递给温言奇，温言奇接了，说了声辛苦！

  薛宗誉赶紧说：“都是我们该做的，马县长对工期要求的严，我们也想着保质保量的尽快完成”。

  温言奇说：“对！不能只顾着赶时间，要做就要做好，若不然用个几个月，几年，路裂了口子，到时候你还得给我给个说法”！

  马宁波说：“就冲薛宗誉这几个月吃的土，他也不敢”！

  薛宗誉说：“县长放心，绝对保质保量保工期”。

  温言奇点了点头，顺着路上下走了一圈，路边的人闲来无事，站在旁边看风景。领导当面站，本想接着问候政府的人也不敢吭声了。温言奇后头跟着一长串，像是演员一般。

  就有人小心议论，这人是谁？是书记还是县长，后面有人搭腔道：“一看就是县长嘛，县委书记那几根头发你们还不认得”？说起杨兆文的头发，几个人就有了笑声……

  温言奇慢慢摸清了门道，县里平常来往，往往是县委在一起，县政府在一起，底下各部门来回窜。

  平常有人请了自己，见得最多的就是几个副县长，或者夹杂几个局长主任。县委那边的人倒不来。

  想必一个道理，杨兆文私底下活动时，必定也是副书记陪着，同样参和几个委办局长，两边仿佛形成了一个规矩，谁也不去触碰。

  温言奇关了矿井，挖了道路，又频繁出现在田间地头，熟悉温言奇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韩云辉时不时的挑几件事或明或暗的点给温言奇听，话里话外无非就说底下人议论温言奇怎么不一样之类的话。温言奇听了也不搭腔。这种话虚虚实实的，你若不是自己，听见了或许可信，可你偏偏就是自己，听了自然觉得几分假来，况且那天去工地检查，旁边人的白眼，自己也不是没看见。但心里倒也坦然，换做谁还不是一样，看结果吧，修出来了也许就会认可……

  温言奇十几年的秘书加办公室主任，早已练就了宠辱不惊，充耳不闻的本事，有些事左耳进了右耳直接出去，有些事记在心里，也不做任何表态。人有千张脸，万颗心，在你这里说的未必就是心里话，在别人那里说的也未必就是实在话。当然，在你这里说了，或多或少的会表明一种态度。

  温言奇来云州自然想做一些事情，就像周元力说的，手里拿着稿子，心里演着角色，虽不说挥斥方遒，却也有些万马奔腾的意思。如今作了这不大不小的县长，手里自然也就握了鞭子，剩下的就是抽哪里的问题。至于有干部或者群众说自己怎么样，那都是后话。但把自己和杨兆文放在一起比较，还比出个子丑寅卯来，就不太好了。毕竟杨兆文是县委书记，云州当然的一把手，而且根植这么多年。你能听到的，杨兆文必然也会听到，当你觉得沾沾自喜的时候，杨兆文八成是耿耿于怀的时候。

  现在早已不论个人能力，起码在别人看来，位子才是决定能力的关键因素。否则县长比县委书记强，市长比市委书记能干，那还得了？是组织用人不当么？

  底下涌上来闲话的时候，温言奇更是事事请示杨兆文，大事上常委会定，小事自己亲赴杨兆文办公室。

  杨兆文倒是没表现出什么来，只是多半的时候不在办公室，偶尔也会出现在现场做些指示。

  县里的财政审批，依然卡在财经审批小组，也就是县委手里。起先，温言奇并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有些幸灾乐祸，还暗自笑孙立和马宁波，一个字而已，县委书记想签就让他签去，自己没了这个权力，自然没了这个责任。可渐渐的，温言奇也觉得不对味了。政府管财政，这在谁的眼里都是当然的事情，所以温言奇所谓的免了这个责任，在花钱的人眼里，是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到头来，要钱仍然是要找县长，而自己居然就批不出钱来，汇报到杨兆文那里，多半又是一拖再拖，温言奇或者马宁波只好一而再，再而三的找杨兆文汇报。

  亏了温言奇好脾气，换做马宁波，私下里就会找温言奇抱怨。常务县长说了不算，县长说了也不算，这不等于政府说了都不算？偏偏财政局长又属于政府序列！

  最近开工的几个工程，慢慢都到了结算的时候，听的多了，温言奇多少也觉得不畅快。可杨兆文毕竟是杨兆文，他能管得了你，你却管不了他，无奈，只好再找，再汇报。杨兆文多半是要慎重，要统筹规划，操了政府的心，却撇了温言奇的事。

  马宁波和张斌开玩笑的事却当了真。张斌几次来找马宁波商讨开发温泉，这个事渐渐的就上了日程。起先，张斌只想划了资源，建几栋房子了事，马宁波请示了温言奇，温言奇却直接否了，给马宁波叮嘱：“要搞就要铺了摊子搞，金辉集团得拿些真金白银出来，按照正经的旅游景点规划，搞成什么样子，都要有个说法，最后县里请专家来评定，不然岂不是单纯给了资源，县里还落不下个好”？马宁波笑笑，“说张总人精明的厉害，算盘打的啪啪响”！

  温言奇也是笑笑，算盘打得不响，能叫张斌吗？自从跟着章书记来了长林，张斌就如影随形。有时见得了人，有时见不了人，但张斌或者金辉集团的大名倒是时常听到。要说这个人也算是聪明，章书记的名号也只是开始来的时候打一打，后来结识了诸如文州的徐怀义之类的领导，名号也就不再常打，但既然认识了，谁又不暗自揣测他和章书记的关系。真是假来假是真，里面究竟怎么样，有时连温言奇也说不清楚，但有一点马宁波是说对了，张斌这个人确实精明。就拿这次到云州，再一次当着温言奇的面表明了自己和章书记家走的近，同时也让马宁波感觉到了他和关丽或者温言奇的熟识。

  温言奇碍着和章书记的关系，自然走的近些。可换做别的干部，市委书记那是遥不可及的事情，能搭上关系，自然再好不过。马宁波现在面对的就是这些，和温言奇是上下级，又通过温言奇认识了关丽，再引来了张斌，他当然会猜测，会揣摩，但那是他的事情。

  在商言商，张斌自然想着挣钱。而温言奇却想着，趁着金辉集团的实力，能投资，能建成，自然也是好事。想回避张斌的关系，肯定是不可能，但想办法把这件事做的光明正大倒是简单不过。

  张斌既然没有找到温言奇头上，那就让他和马宁波接洽也是好事。

  几个月过去，路总算是有了样子。从乡里回来，道路已经开始画标识线，温言奇让小赵停了车，自己走上去。到底是新路，新浦了沥青，平坦宽阔，一下有了气派，站在路的这头看尽头的县政府，居然都显得远了些，温言奇心里暗自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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