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照例得尽地主之谊。十来个县市一把手围坐一桌，温言奇索性堂而皇之的将杯子里倒了白水，双手作揖认了怂。旁边就有人糟蹋几句，温言奇便说：“不行就是不行，这个怂得认，但我们苏县长在。怎么喝，你们说！”，有人笑笑，叨咕道：“温书记这个书记做得好，天天美女陪着，如今酒都能挡了！”，“还是苏县长说，我们不好说，喝倒了温书记也就算了，把苏县长喝出个好歹来，名声还要不要了？”

  苏梅见状便笑盈盈的说：“就说嘛，都是怜香惜玉的人，怎么会为难我这个女人？我们温书记已经投降了，我只好勉为其难，这样行不行，我一次半杯，各位领导随意，一口也行，嘴唇打湿不喝也行。”

  马宁波说：“那怎么行？那不等于都认怂了？苏县长都半杯了，我们就搞完了，高低气势不能丢！”

  旁人立马说“马宁波是叛徒，身在曹营心在汉！”

  马宁波嘿嘿一笑，不管其他，一饮而尽。

  薛宗誉在外面安排好了顺序，见温言奇和苏梅轮了一圈，便安排向继平、刘仕武和几个副书记副县长轮番进场。众人才大呼上当！

  话说的豪气，酒却进得少，都是县市长，明天又有现场会，今晚肯定是点到为止。

  第二天一早，张相伟和廖智力准时到了云州，换乘了中巴车，浩浩荡荡的上了泉林。

  张相伟的兴致很高，苏梅介绍的时候，不停的问这问那，然后点点头，回头再和廖智力低语几句。

  不同于张相伟，廖智力多半只是看，很少发言。都说廖智力做秘书长多年，修炼的一身好言行，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绝不出差错。任市长这些年，从不做越位的事，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按照方案，午餐是两头准备。张相伟一路走，苏梅一路说，回过头来，张相伟还要同几个县市领导做些沟通，大家再议论一番，时间就过了点。

  温言奇随即决定午餐不回县里，就安排在上林几个农家院。

  张相伟等领导们自然还是陈志忠家。

  陈志忠多次接待领导，早已练就了油条本事。张相伟一行刚进院门便小跑过来，叫了张书记好。

  院子里摆好了茶桌，张相伟一屁股坐下，左右瞅瞅，很自然的就看见了陈志忠家院里停放的一辆新轿车。

  “老陈家里这是添了大件吗？”

  陈志忠给张相伟点了烟，说道：“我觉得买了也没啥用，可我那败家子非要说，有了这东西来回市里县里送货方便，几天就跑没影了，家里一摊子事都扔给我了！”

  张相伟呵呵一笑：“好事嘛，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和你的想法不一样。但无论怎样，忙起来总是好的。再说，什么都指着儿子，你就闲下来了，如今这日头，你还不去寻个墙根？”

  温言奇插话道：“张书记，别说让老陈寻墙根，你让他起的晚点都不能乐意，听说几个帮工都埋怨老陈鸡不叫就喊，日头落了还不让睡。”

  张相伟指了指陈志忠，“老陈要做带头人，不能做周扒皮吧”，说完哈哈一笑。

  陈志忠忙说：“我们书记是糟蹋我哩。农村人嘛，瞌睡少，与其赖炕不如多干些活。县里给我们打通了销路，放着钱不挣去睡，太不划算了！”

  “温书记让我们给工人都搞了提成，卖的多，挣的就多，让他睡，梦里还得数钱哩。”

  张相伟点了点头，对温言奇说:“周扒皮不懂这个道理，若是有提成，哪里还会有个半夜鸡叫？工人叫鸡还差不多！”，许是觉得用词不当，又说了句“鸡醒了，老陈就该数钱了！”

  似乎还是不对……，

  众人都懂张相伟的意思，只是这个鸡不鸡的听起来怪，温言奇见有人偷着笑，知道必定是想到了歪处，便故作爽朗的笑笑，再看众人的时候，大家的笑声也就大了些。

  张相伟却收了脸上的笑意。问了温言奇：“上林村能达到老陈这样水准的还有吗？”

  温言奇回道：“张书记，该有三四家的，这几家都属于起步早些的。”

  张相伟觉得很满意，“一个村子像这样水准的能达到三四家也很好了。原来我们常说，农村留不住人。其实，什么事都有两面性，关键看个人，脑子活了，想法多了，就试一试。像老陈这样的不仍然在农村？有人说农民耕种了两千多年，一成不变！怎么会呢？我们一直在变，只不过变的是方式方法，变的更加适应社会发展的大趋势。现在回过头来再说农村留不住人，恰恰是留不住那些不肯动脑子，不肯试水的人。有些地方鼓励农民出去务工，让我看也不能都出去，出去终究是替别人打工。当然了，其中会有那么几个人打出个名堂来，可绝大部分还就是换个地方劳作。人家效益好了，发的多些，效益差了，裁员也是常事，被裁了怎么办？只好换个厂子，到最后搞不动了，再回农村的大有人在，可到那时再让你晒日头，肯定晒不起！”。

  “当然了，我说这些话的意思不是否定外出务工。剩余的劳动力，当然可以出去，哪怕见见世面也好。但我更多的还是希望，大家能在乡村致富，能将农村特色产业搞起来，将特色旅游业发展起来，多元化种植，规模化种植，精品化种植，将土地和广阔的农村空间带来的所有便利都发挥出来，到那时，我们提倡的振兴乡村经济，提高农民收入就真正的落到了实处！”

  到底是现场会，这些临时起意的发言不会弄个稿子背。张相伟的话起调高，但说出来的意思却不虚，听起来比大会上硬灌受用的多。陈志忠离得近，听完竟鼓了掌，众人一见，赶紧也鼓了起来，最后连成了一片。

  张相伟喝了口水，接着说：“这次之所以将现场会选在云州，想必一路走来，你们大家也看到了，我刚才说的这些意思，云州的同志将工作做在了前面。泉林乡11个村子，其中8个村子实现了不同程度的特色化、产业化发展。可能有的同志要说，这是有个海棠峪的原因。不能否认，海棠峪的带动，在泉林的发展中占有很重的比例，但我们反过来看，还是有很多的村子并不是直接依靠海棠峪，他们的产品，经过云州的推介，已经销售到市里或者明都的市场。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这几个村子有很多特色农产品，但几乎没有重复的种类。这个是有意为之还是巧合？”

  张相伟说着，将目光投向温言奇，温言奇却不回答，叫来了方超，重复了张相伟的问题。

  方超看了看温言奇，回道：“张书记，整个泉林乡，培养发展特色农产品，都要到乡里报备，若是同已经开展的有重复，我们就会重新规划。同时，也会不定期的调研市场需求情况，帮助村民调整种植加工种类。”

  “哦？那就是有意为之了？为什么这么做呢？”张相伟显得很有兴趣。

  方超说：“我们温书记给我们讲过，要着重打造几个泉林的名优特产品牌，一个种类，最好只有一个，同一个乡镇内部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搞自相残杀！如果那样，谁也赚不到钱，邻里倒成了仇人！”

  方超说完又看了看温言奇，温言奇却不看方超。

  张相伟笑了笑，“小方书记，你们温言奇书记话糙理不糙。就这么大点地方，看见有利可图就一起上，一家销路好就成了大家销路难。乡里这样的调控是很有必要的，这也恰恰是我们的制度优势，看似阻拦了你，实际当中是避免更大的损失。认真思考，农业、农村有很多事可以做，有很多的市场可以开拓。你将他当成解决温饱的地方，目光当然就短浅，你将他看成事业来做，自然就能放开手脚。”

  “农村发展潜力巨大，远不是我们所想象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要动脑子，广阔空间，大有可为嘛！  ”

  张相伟的几句话再次赢得了掌声。

  一上午的走访，似乎触动到了张相伟的兴奋点，下午的云州会场上，张相伟大致念了发言后，再次脱稿讲了一个多小时，有些话就重复了些，不过张相伟倒不觉得，声音依旧铿锵有力，掌声只得一次再一次的响起。

  晚餐没了电视台的跟拍，张相伟对温言奇苏梅敬来的酒杯也不推辞，你来我往的居然连喝了好几杯。

  温言奇仍旧是酒杯装白水，几个桌子挨个转圈。有了张相伟一整天的称赞，几个县市头头似乎都从讲话中读出了若有若无的意思，再碰杯时目光就有些飘，话也说的收敛了许多。末了，几个书记又拍了拍温言奇的肩膀，县市长碰的酒杯居然低了些。

  温言奇也感觉到了些许不同。自从到云州任职，陆续经历了章书记，唐斌和张相伟三任市委书记。章书记似乎有避嫌的意思，虽说称赞过自己，但从不在正式场合。唐斌就不必说了，这个人，温言奇是搞不懂的。

  张相伟如今这样正式的称赞云州，对温言奇来说却是第一次。温言奇何等人？眼前这些同僚的表现，自然看在眼里，心里竟然有些飘飘然。张相伟的那几句“云州同志将工作做在了前面……你们温书记说的对……”等等话语，再次回响在脑海里的时候，心里就琢磨出了些暧昧的意思。

  人还是要被夸的，多夸才会多做事。方玲燕前几天打电话就说，果果像是叛逆期，你骂他，他就回顶你，夸他，就屁颠屁颠的。温言奇当时还说，“这样看，还是个孩子，若是我，你夸我，我还得分析是真夸还是假夸，哪能那么容易上当！”

  现在看，这当，果果能上，自己也上得！

  觉得似是而非的同时，温言奇又迅速读出了另一层意思。海棠峪当年定调时就得到了张相伟的肯定，张相伟当时是市长，修路的资金还支持了大部分。在那以后海棠峪就成了张相伟的联系点，一直到接任市委书记都未曾更改，虽说没有正式下文件，但在市里，这也是约定俗成的事。这样看来，张相伟反复称赞泉林的工作，岂不是有肯定他自己的意思在里面？

  更何况两办定调的稿子里面，通篇都将所谓的经验放在了当时的市政府和现任的市委市政府支持上面，之所以有这样一个区分，目的就是为了区分时任市委书记不是张相伟而已。如此明显的手法，张相伟当然是看的见的。温言奇自问也算是实话实说，人家张相伟是真出了钱的！

  张相伟称赞云州，云州经验是张相伟支持，海棠峪的发展得到了张相伟的首肯……

  想来想去竟把自己绕糊涂了，哎！算了！在这上面绕个什么劲？温言奇有些懊恼。

  市委书记的成绩需要省里看，县委书记的成绩需要市委看，谁都不能越级，从这个方面说，自己已经得到了张相伟的肯定，那就可以了。

  至于到底是给谁贴金，这金子上面绝少不了云州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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