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没见，苏梅气质愈发出众，云州常年着身的套装不见了踪影。大冬天的，居然穿了裙子，斜扣一身暗红色上衣，又新烫了长发，许是衣服裹的紧，竟显出些许丰腴来。如果说在云州的时候，展现的是职业女性的干练，当下就是妥妥的妩媚了。

  进门放了手包，脱了外套，一股别样的香味幽幽飘来。温言奇看的出了神，再想起雷文耀那个满身烟味、闷声粗气的大老粗，竟觉得有些倒胃口。

  “来晚了……”，苏梅莞尔一笑，款款的坐在温言奇旁边。

  温言奇就说：“不晚，我们也刚到……”，鼻子里的香味愈发的浓，竟偷偷的深吸了口气。

  “直接上桌吧……我没叫别人，就我们三个。”孙立独自坐在下首。

  “苏书记上坐……”，温言奇给苏梅拉开椅子。

  苏梅便掩了口，咯咯一笑。将上首的椅子往旁边挪了挪，又将另一张椅子往主坐前拉了拉。“温书记现在是省市重点，理应上座……”

  “嗨！什么重点，快坐快坐……”

  “怎么样，都顺利吧？”温言奇将茶杯递给苏梅。

  “还行吧……有些事，急也急不来，都散漫惯了，突然让变，又不适应，整急了又手足无措……”，话虽这样说，可苏梅的脸上透出来的确实自信满满。

  孙立便说：“苏书记在区里大刀阔斧哩！听人讲，安排的事一桩接着一桩，紧赶慢赶还挨了批评……”

  “我有那么好批评？你这是听人讲还是自己说的……”

  孙立忙说：“还有后半句啊，说是挨了批评也觉得值，原来徐怀义在的时候是动不动就骂人，被骂个狗血淋头，还不知错在哪里，如今苏书记才批评了几句，就明白事情不是这样做的，顿时长进不少……多少人争着让苏书记批评，可惜连个机会都没有……”

  温言奇笑道：“前一句还像是听说，后半句明显就是你自己编排的……”，又转过身问苏梅：“你说是不是？”

  苏梅瞥了眼孙立道：“他这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看想挨批评的恰恰就是你！”

  “好好好……”，孙立忙说：“待会吃完饭，苏书记好好批评一下我，要说也有些时日了……”

  “你等着！”苏梅作势道。

  几个菜上齐，服务员轻手轻脚的关了门。孙立便掂了瓶红酒给苏梅倒了半杯。

  “意思意思吧……不喝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温言奇便举了茶杯说：“那就意思意思……”

  两人一笑。

  “徐怀义判了……”，苏梅默默的说道：“十五年……”

  “十五年！”，纵使早就料到时间不会短，但一听到这个数字，温言奇仍是觉得吃惊。按照徐怀义的年龄，再出来就近七十的样子了，顿觉不可想象。

  苏梅道：“只是影响了孩子，刚上大学，毕业考公都受影响……”

  “前几日，他老婆想提前办退休，单位不同意，还要追究她的旷到。找到我这里来，让我把他们局长说了一通！毕竟现在这个情况，单位里也不好看，再待下去也待不住，不如提前退了照顾孩子……要说大人有事，其实最受伤的还是孩子……”。

  温言奇点了点头道：“换做我也会办了，再怎么说原来也是区委书记，到了这一步，个人已经付了这么大的代价，孤儿寡母的，能帮还是帮一把……”。

  孙立说：“要说和你们能想到一起，徐怀义不管做了些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干老婆孩子什么事？可有些人就不这样想。我听说，文州和区里还有几帮子人煽惑的告他老婆，说是事情没完……你们说说，都这样了，还没完？就像文革时常说的批倒批臭，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不的翻身？依我看，平常不出声，别人一有事就跳上跳下的，恰恰是真坏人！就像这个局长，这个时候了还能想起追究旷到来，原来徐怀义在的时候，也不见的这么严格。这会想起规矩来了，做给谁看？”

  孙立说的咋呼，却也有道理。有问题了当时就提出来，大不了了吵一架，这样的人并不可怕。怕就怕你怎么说他，都不吭声，对也好，错也好，听不见半句声响。平时看起来点头哈腰，唯唯诺诺的，你若真有事，蹦的老高的也是这群人。就像当年李辉的事一样，调查组一来，络绎不绝的进，陈年旧账都翻了出来，就这还是人都死了情况下，若是李辉还活着，不定成什么样子！

  人都会犯错，但哪一个错误又是孤立的？但凡当时争一争，徐怀义也好、李辉也罢，怎么会陷的如此之深？所以说事后再扔石头的，并不算受害者，恰恰是帮凶……

  三个人一阵唏嘘。墙倒众人推，明明知道是这个道理，却又阻止不了，有时还得指望这些人给你提供个所谓的证据。

  真是可笑！

  “不说了，没意思……”孙立也不劝酒，独自饮了半杯。

  苏梅也叹了口气，转身对温言奇说：“我听说，工业园区直管的事有了眉目……”

  “这次省里开完会后，省里有了初步同意园区由市里直管的说法”

  “这么快？”温言奇心里一喜，若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只是进展太快的话，韩云辉的处分期限会不会受影响？

  便问：“级别动不动？”

  苏梅想了想说：“按照市里的角度说，肯定想提成县处级，就看省里能不能通过……”

  “我说……”孙立放下了酒杯，一脸的困惑问道：“那个园区直管的事，你们怎么都看起来无所谓？甚至像是还盼望着一样？苏书记也就罢了，现在是市领导，你怎么也看不出来惋惜的样子，那可是你们俩创建的……”

  两人对视一眼，无奈的笑笑。当时就说过这个事，这个园区，如果搞的红火，就不可能留住。如果没有起色，倒会一直放在县里。入驻的企业那么多，又都是千万、上亿的投资额度，一旦开始见效益，市里绝对会一竿子插到底。总不能独留给云州那么二十来万人算数字。

  更何况从一开始建立，市里就派了干部任职，就是时机只要成熟，随时都会接手的样子。

  既然这样了，还不如大大方方的交出去，换来几个干部职数，云州近水楼台先得月，再怎么，这几个职数也得给当地留几个。

  要说可惜，也确实有点。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你看它好，也不能守一辈子，苏梅已经调走，下一步就是自己。所有人关注的都是能有多少税收，能分多少？

  到那时，谁还能想起来这园区是谁搞的？

  或者谁搞的，又怎么样呢？

  吹不了一辈子。

  便对孙立说：“有什么可惋惜的，也不能装到口袋里随身带着。只要有了起色，谁管谁不管的也没什么区别，就是市里不接手，云州还不是归市里管？都一样……”

  “放在县里，也就是财政宽裕些，现在也不是过去那些年了，项目直接到县，拨款大都是专款专用，云州多大的地方？够了……”

  “啧啧……”，孙立摇了摇头，颇为感慨的说：“要不咋都说温言奇官作的通透豁达，这样的事换做别人怎么也要争一争的，毕竟这么多年精力打造了个省长都高看的工业园区，说拿走就拿走，竟然毫无怨言，唯独惦记的还是自己的下属能不能乘着东风升上去。明明领导都很赏识，却也看不出丁点的喜形于色……”

  “这不是现实中的高风亮节吗？”

  “得得得……”，见孙立这般说，温言奇忙伸手打断道：“别扯高风亮节啊，你这是把我往供台上摆哩！”

  话里又拉了苏梅道：“我们这都是做好了心里打算的，做好了留不住，做不好了烂手里。如今市里肯收了去，就说明我们做好了嘛，这还不够？”

  “你说争？和谁争？怎么争？苏梅如今坐在这里，我总不能和她争一番？”

  苏梅笑道：“我不争，留在云州是云州的成绩，留在市里是市里的成绩……最不值得争的就是我……”

  这句话倒把温言奇说的哑口无言，半晌才说：“也是，创建有你一份，见效也有你一份，这是两头都占了。孙立你说，这第一关都过不去，剩下的几关还过的了啊？”

  哈哈……孙立仰头一笑，“说笑归说笑，该承认还是得承认的。云州现在成了热点，都说你会跟着水涨船高的，说实话，没想过走吗？”

  孙立说话倒是不避人，这样的话竟丝毫不遮拦的说了出来，也就是苏梅，换做别人，妥妥的敏感话题，怎么答都成了人家的把柄。

  张相伟去年许诺过的，等市里班子做了调整，会接任李副市长的话又在心里泛起……

  走不走的，什么时候走，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但若是要走，此时怕是最好的时候。云州农工业有了起色，省市两级都挂了号。按俗语说，正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

  这个时候不走，再往后还有什么合适的机会呢？更何况从县长算起，已有八年多的时间，太长了……表面上看，云州上下已经养成了唯自己马首是瞻的习惯，背后呢？不走就会挡路，总吃一道菜谁都会觉得腻。已经换了苏梅，还要换个雷文耀么？

  相比省里的人大会，温言奇更期待市里会议。因为今年，董平回去人大，李副市长会出任市委副书记，而自己过不了多久，就会接任李副市长。当然，这个仍是秘密，谁都不能讲，云州人讲锅盖揭早了，气会跑掉。

  说早了，就怕出个万一，岂不尴尬？

  可偏偏，这个万一，还真就万一成了！

  一到市里，温言奇就迫不及待的看了议程，会议并没有新选人大主任的步骤。里里外外的翻了好几遍，人大主任的名字从头到尾都是郑言兴！

  没有董平，甚至连副主任都没有董平。

  他仍旧位列市委领导名单里，参加这个县或者那个市的讨论。

  要知道这两个人，一个作了五六年的人大主任，一个虽说晚些，但也是四年的副书记了。

  还不走？

  还不换？

  现在居然都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郑言兴不退，董平接不了，董平不走，李副市长就接不了，李副市长不走，导致自己无处可去！

  孙立那套一环套一环的命运理论，仿佛就是给自己设计的。第一步是张相伟的许诺，第二步还没走，就卡住了……

  吹毛求疵的人常把万一挂在嘴边，万一会怎么样，万一了又怎么办，温言奇从不相信这个说法，觉得这都是推脱的幌子而已。

  从省里开始到现在，明显的感觉到都在烘托气氛，都在提高温度，没见到人大议程以前，甚至还有些窃喜，不管张相伟走不走，有了省市的重视，再提一级，岂不是喜上加喜？

  如今，万一摆在眼前了，你是信，还是不信？

  不知哪里出了岔子？还是张相伟从开始就是扯个幌子而已，目的就是单纯的为了提苏梅。

  可这实在不符合张相伟的作风……

  现在孙立问了，旁边又坐着苏梅，该怎么回答呢？明明自己也很苦恼……

  只好玩笑道：“你说水涨船高，谁是水，谁是船啊？我若是船，那也得水先涨，我若是水，又说不通了，船不是苏梅吗……”

  又收了下脸，叹了口气说：“也想走啊，若是可以，直接回了明都最好，我来的时候孩子刚上小学，如今都高二了，明年就要高考。现在想来，整个童年唯独少了个我。”

  “你也不帮着我吹吹风，什么时候把我弄回去！”

  见温言奇这样说，孙立别有深意的笑了笑，又看了看苏梅道：“市领导在这里，你给苏书记说，让她把你弄回明都去，看看舍不舍得？”

  “咋还成舍不舍得了……”温言奇一笑。

  苏梅却正色道：“我可以很明确的说，市委肯定舍不得温书记回明都，那不成了人才浪费了？”

  呵呵……温言奇懒懒的笑了笑，嘴里重复着苏梅口中的人才二字……

  居然成了人才……突然想起原来在厅里的时候，就有过一套理论，万事不能太专业，不能太在行，什么时候都得有个替换的。

  做秘书的时候，一门心思爬格子，不知不觉中把自己搞成了行家里手，从厅里到省里的分管处室，哪里都说写的好，只要温言奇过手的东西，谁都不会再审。沾沾自喜的时候，猛然发现领导离不开自己了，确切的说是离不开自己写的文章了。

  后果就是十几年的秘书。

  等明白过来，赶紧换了搞法，能不写的时候就不写，能推的时候就推，除了本职工作，其他一律不学。直到培养出了个李正，遇到了章书记，从此才脱离苦海。

  现在呢？云州成了张相伟手里的香饽饽，该不会又重蹈覆辙？

  总不能真的老在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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