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090 努力
连着吃了四个馒头才缓过这口劲儿来,他歪头看看闺女,又看看牢牢搀着自己胳膊的妻子,心里暖融融的。
在汪家憋着没说的话,尽数往外倒。
“死者为大,婆媳两纵有诸多隔阂,也该合力把丧事办了再说,灵柩在院里搁着,婆媳两大吵大闹撒手不管到头来是要闹笑话的。”
他捏起灰白色的袖子擦了擦嘴,接过青桃手里的灯笼自己提着,叹道,“你何叔也糊涂,她们装病不管事他就没辙了,不招待上门吊唁的亲戚邻里,不张罗斋饭,一副没了主心骨办不成事的模样,哎。”
天色渐晚,街上行人慢慢少了起来。
谭秀才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的话,直至走进小巷才哑了声儿。
周围小院皆黑漆漆的,该是熄灯睡下了,担心吵着人,再不提何家的事儿。
回到家,邵氏端热水给他洗脸洗脚,洗漱完他倒床就睡下了,窗外灶房露出微弱的光,伴着悉悉索索的响,他恍惚记得青桃她们明早要岀摊,出门接他耽误许久,母女两怕是又得熬夜。
他定定望着房梁发了会儿呆,接着掀开被子,套上鞋走了出去。
被冷不丁抬头甩手缓解劳累的青桃看到,一边擦手,一边往灶台后走,用她沙哑得不像话的声音说,“爹是不是饿着了睡不着,饭菜约莫凉了,烧两把柴就好。”
她和邵氏出门前将饭菜温锅里的,过了这么久,肯定已经凉了。
她往灶眼里放把捆好的玉米杆,接着划开火折子。
微弱的火花在青桃手里跳动,谭秀才心口堵得难受,急声说,“我不饿,别烧火了,我来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
谭秀才没有做过灶房里的活计,倒不是读书人君子远刨于厨的规矩忌讳,而是谭家管事的是他娘,把灶房管得严,不止他,他爹不禁允许擅自生火煮饭都是要挨骂挨打的,是以从小他们几兄弟就没怎么进过灶房。
在清水镇时,他见过青桃揉面,还算简单。
帮忙不成问题的。
听了他的话,青桃划火折子的动作顿住,“爹不累吗”
谭秀才想说怎么会不累,走了大半天的路,又安慰何树森许久,没喝口水没吃点东西,起床时纠结挣扎了许久,但看着青桃清瘦的脸,这句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看了眼角落里半墙高的蒸笼,撸起衣袖跨进门,铿锵有力地回答,“不累。”
他喊累的话让青桃跟邵氏情何以堪她们要操持家务,照顾他衣食起居,还要起早贪黑日晒雨淋的摆摊供他读书,比起她们,自己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齐腰高的圆桌边,邵氏双手抓着面团,手掌使劲往后往前推,他认真观察片刻就要动手。
被青桃拉住了。
青桃看了眼外面的天,“爹明天还要早起看书,这些事就我和娘来做吧。”
邵氏后知后觉地附和,“是啊,你明天还要早起呢。”
谭秀才站着没动。
青桃隐约猜到他心里想什么,何家婆媳感情不睦,家宅不宁,他懂得珍惜家人的好了,青桃说,“我与娘纵然辛苦了些,但皆是有爹撑着啊,爹好好读书,将来考上举人,还愁我和娘没有好日子过吗”
举人哪儿是那么容易的,自己考不上怎么办
谭秀才心里没法说。
闺女对他寄予厚望,他怎么好泼她冷水呢
罢了,再努力些吧。
即使考不上举人,得想法子省下束脩才是。
抱着这个想法,他睡觉前翻了几页书,躺床上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书里晦涩难懂的地方与青桃讨论过,别看青桃读书晚字写得丑,论聪明少有人比得上,无论哪本书,只要她翻个两遍就能用通俗易懂的词语解释出来。
哪怕书里具体细节她解释不清楚,可大概就她说的那样。
因此谭秀才遇到不懂的喜欢跟青桃谈论。
当然,青桃的才能是他无意发现的。
青槐正是贪玩的年纪,功课比他两个哥哥差很多,谁知去年起,青槐学问突飞猛进,年前考察他功课时多问了几句,得知青桃从中指导的便觉得奇怪,青桃记性好他是知道的,但她释义好他完全不知道。
于是找机会考了青桃几句,竟发现她对答如流。
学问比过了府试的谭青文更甚。
私下他还与邵氏感慨青桃约莫是文曲星下凡呢。
女子若是能参加科举,状元妥妥是青桃的。
想着自己有个文曲星闺女,谭秀才这觉睡得昏天暗地,邵氏啥时候回房的他也不知,翌日听到动静,睁眼时,邵氏正往身上套衣服。
“起了”他坐起身,揉了揉眼。
邵氏回眸看他,“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吧。”
灶房响起噼里啪啦柴火燃烧的声音,青桃已经蒸包子馒头了,邵氏动作很快,谭秀才发愣的间隙,外边已经传来邵氏和青桃说话的声音。
约莫怕吵着他睡觉,两人声音压得很低。
以前也是如此。
谭秀才未曾放在心上,昨个了解何家情况他愈发觉得家里人好,大家其乐融融,努力把日子过好。
邵氏洗了把冷水脸,接过青桃递来的帕子,脸上略为埋怨,“你啥时候起来的,包子馒头都蒸好了”
昨个儿刚摆摊,心里紧张,之后青桃算账发现进账少了几十文她心里过意不去,倒床后翻来覆去许久才睡着,哪晓得就睡晚了,她把帕子丢进盆搓了搓,拧干水晾在竹竿上,提醒青桃,“往后我要是晚起了你就在窗边唤我两声,我要不起来,这么多蒸笼你怎么搬到推车上”
蒸笼高,青桃分两次蒸的,滚烫的蒸笼靠她搬到推车上是不可能的。
青桃递给邵氏大半碗粥,讨好地笑了笑,“我不是等着娘的吗”
邵氏没了脾气,闺女太懂事,要她这个做娘的说什么好,端着碗,良久只说了一句,“等你爹考上举人,你就在家做个小姐。”
“好。”
两人费了些力气把蒸笼尽数搬到推车上,出门后,碰到几个挑箩筐的妇人从外面回来,错身时跟她们打招呼,“谭嫂子岀摊了啊。”
“是啊。”箩筐里装的是脏衣服,几人斜着扁担,邵氏垂眸看了眼,真诚说道,“你们也开始忙活了噶。”
人活着没有不累的,其他人只看到她们在城里做太太如何舒服奢侈,却不曾想象她们真实的日子是怎么样的。
陆陆续续有人挑着箩筐从外边进来。
小巷子里没有挂灯笼,灰色的光线里,隐约看到影影绰绰的身形在晃动。
青桃提着灯笼走在前边,先照着邵氏把推车推到外边,又和邵氏返回去推另一辆,刚转身,就听得声热切的呼唤,“青桃妹子。”
青桃还没瞧仔细,眼前一阵疾风拂来,罗狗子已到了近前。
“猜你们就这个时辰岀摊,我跟树子特意来帮忙的。”
罗狗子晃着手里的莲花灯,嘿嘿嘿笑了两声,“我们不要工钱,管早饭就行了。”
邵氏在蒸笼后,闻言大喜,她算数不好,如果有人在边上帮忙再好不过了,不待青桃说话,她先应下,“管饭不成问题。”
昨天少挣了五十多文,为此她睡不好觉,罗狗子脑子灵光,别说早饭,给工钱她也乐意。
罗狗子注意到邵氏,咧嘴乐呵喊了句婶子。
邵氏连连点头,“青桃,你和狗子说会儿话,我把车推出来啊。”
伸手接青桃手里的灯笼,青桃侧身躲过,“我帮娘。”
罗狗子惯来最有眼力见,反手往身后拉了把,“我和树子来吧,推车在院里是不是”
青桃这才看清钱栗树在边上。
许是没睡醒的缘故,眼皮有点肿,但不碍于这张脸好看。
比起脸,更吸引青桃注意的是他的衣衫。
灰色的粗布长衫,脖子上拴着细绳,细绳勾着围裙,盖住了整个前襟,钱家那些木工都系着这种围裙,青桃狐疑问了句,“真是来帮忙的”
她爹是帮忙写了引荐信,不过拿了好处的,钱家待她们是否过分热情了些
面对青桃打量的目光,钱栗树神色坦然,“狗子担心你们吃亏。”
言简意赅解释来的原因。
街上有巡逻的官差,地痞流氓不敢随意欺负人,钱栗树说的吃亏是邵氏不会算账吧。
青桃道,“多谢了。”
“谢什么谢,咱两窝在家没啥事,跟着你们还能见见世面。”罗狗子接话的空档,拉着钱栗树往巷子里去,不忘回头和青桃说,“你们等着啊。”
望着两人走出去几步远,邵氏犹舍不得收回目光,仿佛目送自己出门远行的儿子似的。
青桃想笑,“娘看什么呢”
“两个孩子品行好,必然是家里教得好,咱要不要抽时间去家里谢谢人家。”邵氏伸长脖子,确认两人进的是自家院门稍微松了口气,说道,“咱们在城里没个亲朋好友,若能跟两家走近些,无事时你也能约几个朋友出去逛逛。”
邵氏口中的朋友自不会是罗狗子和钱栗树,而是两人家中姐妹。
青桃在清水镇就孤零零的,整日围着摊打转,眼下穷就算了,日后相公中了举人,她就是小姐,总得有两个说贴己话的朋友才不会孤单。
相公和她感慨何家老爷子去世上门吊唁的人门可罗雀时她心里想的就是青桃,青桃在镇上待了好几个月都没什么朋友,聊得来的还是青武未过门的媳妇,这样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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