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了路边。

  齐筱追了上来，站在窗外喘的很厉害，还伴随着一阵咳嗽。

  弯腰弓着的瘦弱背脊在薄衬衫下面凸出了明显的一块一块脊骨形状，脆弱的好像一用力就能捏碎这个人。

  吴星宇把窗户落了下来，身旁的男孩和他一样坐在车里没有下车去，但是显然并没有他可以沉得住气，男孩的拳头在皮座椅上按出了深深的凹陷。

  车就那么停着，所有人都在沉默，好像这个世界都在等着车外追上来的人能够给一个答案。

  “我，我能不能，我能不能......”

  齐筱艰难的开着口，可是当他迎上车内人的目光时，内心里涌起的恐惧和自卑还有很多很多复杂的顾虑，就好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在捏着他的嗓子，让他说不出完整的话。

  吴星宇开始关窗户。

  齐筱终于被逼急了，他的一双手扒上了窗户上沿。

  “别！别！听我说！星宇！我......我......”

  吴星宇看着上升的车窗，在马上就要夹到齐筱的手指时，身旁的男孩猛地有了动作，他伸手要去按车窗按钮。

  可还是晚了一步，齐筱的手指被夹了一下，然后车窗就自动下降。原来车子的窗户是有防夹功能的，并不会伤害到齐筱的手。

  吴星宇看了一眼身旁紧张的男孩，他慢慢将男孩的手推了回去，那只比他小了很多的手，手心里都是汗。

  男人透过开着的窗子终于主动对齐筱开了口。

  “我今晚还有事，司机要开高速往回赶。

  齐筱，如果我们耽误了很多时间，那么就会开夜路。你有想过我们的安全吗？”

  齐筱的手指收紧，刚才被夹的那一下并不痛，却有些发麻。

  “对不起。”

  “所以，如果你有话要说不妨直接说。

  而这些话，在你追上来之前我想你其实就想说了。

  我给了你追上来重新说一次的机会，但我不会永远有时间等你。”

  齐筱的视线缓缓移开，如今的吴星宇对他真的再也没有了过去的耐心，他总是咄咄逼人，不给他喘息，不给他犹豫。

  他再也没有了在吴星宇面前徘徊踌躇的权利和资格。

  “我......”齐筱深深吸入一口气，直到胸腔胀的发痛，才把它们吐出来。

  “我能不能，能不能跟你们一起走？小辰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我是说，我是说也许他需要时间适应新环境。

  我可以做饭，可以打扫，我现在什么都会做。”

  见吴星宇不回答，齐筱马上又补充道：

  “你放心，星宇，我不会打扰你和你女朋友的，我也可以帮你去和她解释清楚我和你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

  我在附近租地方住，然后每天过去照顾小辰也可以。”

  “齐筱，你舍不得他？”

  齐筱的话停下了，他垂下头没有反驳。

  “可十年前，你却没有舍不得我。”

  这句话男人说的很轻很轻，却在齐筱的心里重重的砸落下来。

  齐筱用一只手抓住了另一只手臂，看起来像是一个很普通的拘谨动作，他身体的颤栗也很符合他现在神经质的状态。

  所以吴星宇没有去在意他渐渐苍白的面色，和他抠紧手臂时发抖的身体。

  他将视线从齐筱身上移开，然后对他说：

  “北城的地址我会让刘秘书发给你，你收拾好行李就可以搬过去。”

  车子渐渐远离，直到齐筱再也看不见。

  他把两只手举在自己的面前，翻转着手掌打量着，眼神有些发直。

  他的手现在真丑啊，手指干瘦发黄，皮肤粗糙干裂，还有硬硬的茧和细小的伤口。

  一定是因为已经太难看了，所以吴星宇才会不在乎。

  如果是过去那双白皙光滑的手，星宇应该就不会让车窗去夹自己的手指了，他会担心防夹功能万一失灵真的伤到他。

  因为他过去就是这么小心爱护着自己的，爱护过去的齐筱，不是现在的齐筱。

  两个提着菜篮子的妇女聊着天朝着齐筱这边走了过来。

  走到眼前时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然后躲开了齐筱朝着小区快步走去。

  “我的天，那人是住咱们楼上的吧？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一胳膊的血还站在那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手看。”

  “听说是背着老婆在外面养野种，被扫地出门了。三天两头有人堵他呢，估计疯了。”

  “怎么把房子租给这种人，走走走，真吓人。”

  ——————————————

  按照刘秘书给的地址，齐筱住进了市区里一栋别墅，可是吴辰海却并不在这里。

  别墅里原本就有煮饭打扫的阿姨，姓何，对他就当客人一样非常客气，根本什么都不需要他做。

  齐筱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地址，住错了地方。可是何妈告诉他刘秘书早就已经都提前打过招呼了，说齐筱要过来住，把客房也都收拾好了，里面用的东西都是新换的，如果什么不够还可以直接告诉她，她会去补。

  他待在这里坐立难安，也搞不清楚吴星宇的意思。每当被何妈当宾客一样礼待的时候，齐筱的内心就会越加恐慌不安。

  他神经质的在想，她会这么对自己，一定是不知道自己曾经对吴星宇做过什么。刘秘书可能是搞错了吴星宇的意思，他是个罪人，他怎么能成为这里的客人。

  他没有吴星宇的联系方式，只有刘秘书的。

  “齐先生，你住在那里是吴总交代的，辰海他因为要转去英杰私立学校的天才班。

  吴总想给他办理跳级，所以暂时在别的地方集训。”

  “英杰是个好学校，对。星宇过去也在那边上到了高中。

  星宇他，有说过我可以住在这边的客房吗？”

  刘秘书觉得齐筱问的这个问题很奇怪，既然吴总把他安排在那边住下了，不住客房要住哪里？总不会是还想住到吴总的主卧去吧......

  往这一想，刘秘书突然也有点不确定吴总的意思了，把给自己养了十年孩子的前男友安排到自己常住的家里去。

  说不定，吴总确实是有点别的心思？

  于是他的回答，也变得有点含糊起来。

  “这......吴总倒是没有特别交代过......”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你刘秘书。”

  “啊......不客气齐先生。”

  挂了电话之后，刘秘书有点懵，他不知道齐筱到底明白了什么，反正他现在是什么都没明白。

  而当天晚上吴星宇忙碌完工作回到家的时候，是齐筱为他开的门。

  一时间，看到这个又熟悉又陌生的人再次出现在自己的家里，为自己开门的样子，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十年前在学校附近的公寓里，齐筱也在家里为他开过门。

  只是那时候迎接他的还有齐筱的笑容，搂上来的手臂和柔软的吻。

  而现在，只有一个苍白瘦削的人，局促不安又小心翼翼的接过他手里的公文包，然后蹲下身子卑微的为他摆好拖鞋。

  吴星宇居高临下的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人，他想，如果他现在把脚抬到齐筱的面前，对方甚至可能会帮自己脱鞋子。

  他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穿着黑色皮鞋的脚微微抬起，递到了齐筱的眼皮底下。

  而齐筱只是微微顿了一下动作，就立刻上手，轻揉小心的脱掉了男人的鞋子。

  吴星宇盯着齐筱头顶的发旋和对方质地柔软微微有些自来卷的头发，感到自己的手指有些发痒。

  但直到齐筱为他换掉了两双鞋子，放进鞋柜重新站起来。

  他也只是搓了搓自己的手指而已。

  “星宇，那个，饭已经做好了。”

  “嗯。”

  对话很简单，这顿饭吃的也很沉默，因为齐筱并没有坐下来和他一起进餐，而是像个仆从和服务员一样站在他的身后，伺候他用餐。

  何妈一脸尴尬的站在厨房里，就算是她其实也不至于需要做到齐筱这样，吴先生也从来没有过这种要求，是个挺随和的主顾。

  但是她也察觉的出两人关系的不对劲。

  她在不少上流社会的豪门家里工作过，很多事情她见得多了也就不奇怪了。总归这是雇主的私事，她只是个打工的。

  吴星宇没有阻止齐筱的行为，饭后他就去了自己的书房。

  九点多的时候何妈端过来一盘水果，都切成了小块，准备好了叉子。

  吴星宇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了然的开口道：“他切的吧？”

  这个他是指的谁，显而易见。

  何妈把盘子放在了吴星宇办公桌的边上。

  “吴先生，今天齐先生来了之后就一直很热情的要帮忙。

  我有告诉他不需要的，有事情我可以去做。他有什么需要说一声就可以了。但是，他好像不好意思那么做。

  嗯......还有......我为齐先生收拾出来的客房，他没有去住。而是提着行李去了走廊尽头的一间保姆房去了，你看这......”

  “没关系，随他。”

  “哎，好的。”

  等何妈退出去之后，吴星宇便拿起盘子里的银叉，叉起一块西瓜放入口中。

  和过去一样，齐筱总会帮他把里面的籽剃干净。

  等何妈去书房里收拾的时候发现平日里不爱吃水果的先生，把盘子里切的水果，全都吃干净了。

  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一晃就过去了一个月。

  齐筱一直住在窄小的保姆房里，每天等着吴星宇回家，为他换鞋子，伺候他就餐，为他切水果。

  无论吴星宇应酬到多晚，回到家里都有人在等他，为他准备好护肝护胃的汤。

  只不过，某天起，他对吴星宇的称呼，也从星宇变成了吴总。

  直到一天，吴星宇凌晨接了个电话出门，然后给齐筱打了电话喊他过去。

  齐筱在医院里见到了衬衫上沾了大片血污的吴星宇的时候，心脏都要吓停了。

  他惊慌的站在吴星宇的面前，一双手举在半空中，想要看看他哪里有伤却又不敢去碰。

  而吴星宇一直不说话的注视着他的惊慌失措，直到医生走过来跟他说吴崎的伤情的时候，齐筱才知道受伤的不是吴星宇，而是吴崎。

  松了一口气的齐筱，看到吴星宇这一身狼狈的模样，又想到他第二天还要早起上班，便主动表示留下来照顾吴崎，让吴星宇回去休息。

  在照顾吴崎的这些天，他才知道吴崎也辜负了别人的感情。那个过去桀骜不驯，从来在家里任性，在外面霸道的吴二少后悔了，吵着闹着的非要去把人追回来。

  伤了的心，真的还能再追回来吗？

  看着一身伤还想尽办法要往外跑的吴崎，他的内心是震撼的。

  那是他从来不敢去奢望也不敢去做的。

  吴星宇说吴崎自私，既没有责任心也没有为对方考虑。

  齐筱是认同的，但内心里隐隐的，齐筱却从吴崎身上看到了自己没有的东西。

  他从来没有吴崎这样的勇气，也没有吴崎这种一往无前不放手的执着。他总是束手束脚，瞻前顾后。

  如果当年他也有勇气，为自己的爱情自私一次，不管不顾的遵循本心呢？

  他没有通知吴星宇，他放吴崎离开了病房，让那个愣头青去追他的爱人了。

  结果吴崎出了车祸，当天就又被救护车给送了回来。

  那天，震怒的吴星宇对他说了很多难听话。

  他说让自己不要妄想了，他说他不会原谅自己，孩子也不会。

  齐筱想，也许勇气也不是最重要的，人多少也还是需要点运气的。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没人能不疼不痒的翻过去，他们都走不了捷径。

  所以他也应该赎罪，吴星宇的冷漠和刻薄是他该承受的，尽管他的心很痛。

  但，他也是有办法的，他有一个很好用的办法，可以把这些痛苦都消除掉。

  就是有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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