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楚文茵被鱼追杀的消息传来的第一日,  姜小楼就已经在收拾行囊了。

    这种消息传播速度之快,范围之广,可以说是魔域的年度之最。一来因为大鱼的体型太大,  二来这中间也有一些魔尊在推波助澜。

    毕竟要看楚文茵的笑话可不容易,  趁此机会当然要传播得魔域之内人尽皆知。

    而楚文茵的面子,  也在丢了和没丢之间,  处于一个未必存在的状态——被鱼追很丢脸,但能在鱼手下撑住那么长的时间,  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这越发证明了她的修为深不可测,  不只是攻击,  连逃命的能力也非同一般。

    幽魂宫修士们心中也是非常的复杂,  被追的是他们的宫主,  但强悍如斯的也是他们的宫主,  这中间的矛盾感让他们很难做什么评判。

    而这件事情,  因为太过荒诞,波及范围太广,又涉及到了顶尖的大修士,  大概会在魔域之中留下至少让人记住百年的传说——修士们没什么别的优点,  就是命长。

    在楚文茵毅然堕魔,弑师上位,  血刃魔尊这些辉煌灿烂的传闻里面,被鱼追杀置身其中,  显得格外格格不入,但是事实上比起前几条,这一条才真正让楚文茵再度扬名。

    被追杀和反杀都是很常见的事情,灭了师门满门也不出奇,  大家都是魔头还要分什么三六九等……可不是所有魔头都能有被鱼追遍整个魔域的荣幸!

    姜小楼不用想也知道楚文茵当然不会想要这样的名声,而荆三那里会不会把她卖了,这也是必然的。

    事到如今,摆在她面前的也只有一条路,就是赶在楚文茵知道了全部真相之前跑路离开魔域,必须尽快!

    当然,这也是姜小楼原本的计划,只是从自愿离开,变成了被迫逃命罢了——也没有什么大差别。

    “灵石一枚也不能落下,蘑菇能带走的全都带走,别的看情况。”

    姜小楼和天外楼正在疯狂地搜刮着自己的库存和幽魂城的库房。

    她并没有把幽魂城掏空的意思,但是当了这么久的城主……给自己一点城主的薪水不过分吧?

    而城中的秘境,也差不多到了可以关闭的时候了,幽魂城如今的支柱,不是秘境也不是矿脉,而是姜小楼只是随手为之的学宫。

    到了如今,学宫也不需要姜小楼倒贴功法了,单靠讲师们就能够吸引整个魔域的修士,光是束脩都有一大笔结余。这些灵石姜小楼也不会动,全部留给了幽魂学宫——她创建这座学宫,除了捞了一些人才,又丰富了自己的功法储备之外,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可是目的已经达成,幽魂学宫并不重要,把它留给楚文茵,权当是姜小楼在抵债。

    这样一座学宫代表着什么,楚文茵不会不知道。而且学宫还挂着幽魂宫的名头,楚文茵要接手非常容易。

    除此之外,最麻烦的只有两点。秘境中测试神像的金缕衣的同族,还有正在勤勤恳恳钻研着魔气逆转法的散修们。

    这两件事情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成的,楚文茵愿不愿意接手,接手之后能不能继续下去,都是姜小楼没办法确定的。

    她思索了一下,决定先把金缕衣叫过来。

    小金依然比姜小楼要忙,幽魂城大大小小的事情如今还要靠着他,更何况除此之外他还要时不时应付姜小楼的奇怪命令。

    但不论在外面是如何被传成笑面阎罗的,在姜小楼面前,其实金缕衣从来都像是姜小楼第一次遇见他时候那样,永远不紧不慢,温润澄澈。

    “您有什么吩咐?”

    姜小楼开门见山,“小金愿意做幽魂学宫的祭酒吗?”

    金缕衣还是微微愣住了。

    学宫之主不称宫主,而称祭酒,这个位置此前其实没有人提过,因为学宫之主默认就是幽魂城主姜小楼,而姜小楼又向来不喜欢这些虚名。

    但是祭酒的位置有多重要,金缕衣是明白的。可以说幽魂学宫的祭酒完全掌握了幽魂学宫的大权,而且单单只是这个名号,哪怕是在魔域,也会受到修士们的尊敬。

    他们尊重的不是祭酒此人,而是学宫——就算是魔修亦然。

    但金缕衣还是犹豫了一瞬间。

    “我愿意——如果是您的愿望的话。”

    “那就好。”听见他表示同意,姜小楼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来。

    “我会亲自宣布这件事情。不过,你若是做了祭酒,幽魂城中的事就不能再管了。”

    如果是放在寻常的朝堂斗争之中,这事实上是一种明升暗贬了,祭酒的职权可万万比不上金缕衣现在这个城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没有副城主之名,但有副城主之实。

    金缕衣只是颔首道:“我明白。”

    他没有任何异议,事实上,金缕衣从来没有对姜小楼的任何决定有过不满,这一次当然也是。

    姜小楼对此没什么感觉,也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是不得不说小金在闲杂事情上面真的好用,以后她也会怀念他的。

    所以投桃报李,姜小楼当然会优先给金缕衣一个最好的前程,学宫祭酒就是如此。既不会牵扯到城中的大权让下一任可能的城主不满,又因为是姜小楼亲自定下的,只要被罢黜就一定会传出不好的流言,还可能招致学宫之中的修士不满,所以不好挪动。

    除此之外,祭酒的权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不会让金缕衣成为下一任城主的眼中钉子——更何况他还是朱颜宫出身的,楚文茵就算有迁怒,应当也不会不念旧情。

    眼见金缕衣非常顺从地接纳了她的打算,姜小楼心情大好,还不忘暗示金缕衣。

    “学宫现在其实还缺一些管事的修士,你知道的,那些讲师们可不耐烦做一些琐事。”

    所以,正好是金缕衣往学宫里面插自己人的好时机。

    以金缕衣的聪慧,自然不会不懂姜小楼的暗示,他心中思绪复杂,还是从容向姜小楼行礼拜谢。

    金缕衣离去前深深的那一眼被姜小楼抛在脑后,搞定了小金的前程,姜小楼思来想去,幽魂城里也没有什么人还值得她担心了。

    “但总觉得漏掉了什么……”

    天外楼提醒道,“方昊天?”

    除了金缕衣之外,他是唯一一个有殊荣向姜小楼献上心头血的人。

    但是姜小楼都要跑路了,身份有没有暴露也并不重要。而且,她早就把方昊天忘在脑后了。

    这个人……好像在秘境里面轮换来着。

    虽然曾经是头号倒霉蛋,但是干起活来还算不错,而且姜小楼也没有给他任何仗势欺人的机会,方昊天这个时候正在神像边装庙祝呢。

    秘境里面的神像,也到了该销毁的时候了。

    姜小楼干脆去了秘境一趟,把所有负责在秘境之中记录变化的修士都遣了出去,金缕衣的同族被打发走去找金缕衣,而姜小楼也根本就没有给方昊天一个讨好她的机会,只是留下了他们这些时日的记录。

    记录的方法是姜小楼亲自教的,而把数据统计出来之后,一个初步的结论就可以得到了。

    “幽魂宫幽冥一脉、玄月宫对于神像的抗性最高,疑与功法有关,不能确认。多灵根修士相比单灵根抗性更高,但不明显。而依靠外物来抵抗的情况下,除了昂贵的心智防护灵器以外,最有用的就是幻灵丹了,但存在缺点。除此之外,修为、心性、功法品阶,都有相应的影响。”

    这套数据姜小楼先理了出来,打算让金缕衣呈给楚文茵。

    然后她就把秘境里面的神像一个一个消灭掉,剩下的石粉,则是交代天外楼存档。

    从秘境出来,她又紧接着去了学宫隔壁。

    这些天阎罗狱里面的风起云涌,好像根本就没有影响到这里。

    ……

    姜小楼到的时候,甚至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她。

    “少主!”

    如悔一抬眼,才看见正在打量着她的姜小楼。准确来说,姜小楼打量着的是如悔面前的东西。

    “这是什么?”

    博闻强识如姜小楼也没见过这样的装置,外表看起来像是丹炉,但是它的模样却既古怪又有一丝熟悉,均匀的三千六百面,每一面都一模一样,姜小楼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来她曾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玄容真人给她的那一本《复变几何》!

    难免回想起术数学习的痛苦,姜小楼表情流露出一丝异样来。

    “这是有纯粹的九星石一体压制而成的,主要作用是均匀对容器内加压。我们取名叫做压灵器。”如悔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着姜小楼。

    “压灵器?”

    这名字听起来非常的普通,但又很好懂,像是如悔能够取出来的。

    “正是,”如悔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提到技术这方面的时候,也没有在姜小楼面前那种惴惴不安了。

    “我们发现,灵气是存在灵压的!”

    想到姜小楼根本就没有参与他们的研究进程,如悔才又收回了自己的激动,继续解释道,“在阎罗狱之中,火灵气更加充沛,灵压就远高于水灵气,所以修士在这里能够感知到的火灵气要比别处丰裕得多。”

    “而大体看来,魔域之中都是这样,修真界也应当如此。五种天地灵气均匀存在的情况其实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感知到的均衡之中,依然存在灵气之间的相斥,只是因为全灵根的修士几乎感觉不到灵气,所以才一直没有人发现这个事实!”

    “但是,如果想要混合不同属性的灵气,而且找到其中的平衡,那么就必须让五种灵气全部都均匀存在,因此,我们才利用了九星石来打造了一个容器。”

    九星石的九,是极数的意思,这也是有点鸡肋的一种灵材,因为九星石的特性是能够均匀传递外力,所以总是会被拿来做丹炉——可是炼丹事实上却恰恰不需要这种绝对的均匀。

    然而放在此处,却恰恰合宜。

    也就是因为姜小楼找来的散修们都过惯了苦日子,才能把这么刁钻的灵材给找出来,还恰好用到了实处。

    姜小楼怔怔看着,在她的感知之中,出现了一簇天地灵气。

    很微弱,而且颤颤巍巍的,看起来随时都可能散开。

    但它却也是真实存在于此处。

    “这就是我们这些天唯一得用的成果,由五种灵气混合而成。”如悔自豪地道,“但是……它却不能维持很久,可能因为灵压还不够。而且,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只有被魔气浸染过的灵气才能够混合,天地灵气是不行的,我们的数次尝试都失败在此处。”

    如悔眼中有疑惑,姜小楼像是抓到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说真的姜小楼没有想到她觉得或许一年时间也不能有任何进展的项目居然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了如此成果。

    如悔低头抿唇,然后低声道,“您交代我的另外一件事情,我也有了一些头绪。”

    她没有明说,是因为魔气逆转要比灵气混合更不适宜为众人所知。

    姜小楼暗中吩咐了天外楼,然后道:“说吧,我已经隔绝了他们的感官。”

    她看起来什么也没有做的样子,但如悔并不惊讶姜小楼会有这样的手段,停顿了一下,像是梳理了自己的思绪之后才开口道。

    “这些时日我一直在对比魔气和普通灵气,所以才联想到用魔气来进行混合。我有一个想法,但是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对的……入魔的过程和魔气浸染之间,或许并没有直接的关联。”

    “我堕魔是因为偶然被算计心境崩毁,为了报复那人,我不得不入魔。”

    从如悔的表情来看,她堕魔的原因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所以才会说得风轻云淡的同时又如此艰难。但是如悔也并不是想和姜小楼分享她的过往,提及这件事情另有原因。

    “入魔之时,因为心境和道境已经不能再崩毁,我倒是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的时候,而是非常清醒,所以也才能在那个时候感觉到,体内的灵气转化为魔气,并不是因为入魔引起的,入魔只是一个引子,或者一个开关……”

    姜小楼听着,表情也郑重了起来。

    “但更深的原因,即使我已经查探了我自身,却依然没能找到头绪。”如悔道,“但这也提醒了我,加入抛开魔修不谈,只看魔气呢?”

    “所谓的魔气浸染,其实并不能对灵气本身造成本质的改变,只是让灵气从活跃到钝化。而正是因为灵气钝化,才会让魔修能够在同阶内掌控更多的灵气。所以逆转魔气,就是把魔气的活跃程度增强的一个过程。”

    如悔一口气说完,小心地看了姜小楼一眼,“这个过程我私下里面试验过,但是条件不足,还没有成功过。”

    “我知道了。”姜小楼面无表情,让如悔也猜不出她心中所想。

    “你……不用再继续研究魔气了,也最好不要这么做。”

    在如悔讶然的眼神里面,姜小楼没有解释为什么,让她继续回去研究灵气。

    这一次,姜小楼给他们布置了一个新的课题——创造出适合多灵根使用混合灵气的功法。

    这个要求很正常,也符合姜小楼画给他们的大饼,这些日子以来已经习惯投入研究的修士们并没有觉得奇怪,也猜不到,姜小楼已经打算带着他们的实验场地跑路,然后把所有的成果托付给楚文茵了。

    这同样也是一份楚文茵无法拒绝的大礼。

    ……

    从研究小组离开之后,姜小楼的脑子里面依然很乱。

    如悔说的不多,但是她的切入点是姜小楼没有想到过的,从一个曾经堕魔的修士角度来看,会比姜小楼更加清晰一点,也会发现一些姜小楼很难发现的东西。

    但同样也让姜小楼确认了另外一件事情。

    最适合研究灵气研究功法的,还是御灵宗的法门。

    但是御灵之道……或许是出于某种修士的直觉,姜小楼暂时并不打算传授出去,而目前他们已经取得的成果,就看楚文茵怎么安排了。

    元气……灵气……三万年前和三万年之后的变化,也许真的要再见御灵宗主一面才能解惑。

    但不论如何,她还是赶快从幽魂城离开要紧。

    楚文茵刚被追到幽魂宫,而据说大鱼也发生了巨大的蜕变,等荆三醒过来,那说不定就是楚文茵新的传说的开始——魔域有一个女人,她不但弑师,还杀徒啊!

    姜小楼背后一凉,赶快披着马甲去找了苗淼。

    苗淼对此毫无怀疑,或者说他一直处在一个姜小楼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状态里面,反正姜小楼是不会害他的。

    而苗淼也开始疯狂地打包着自己在魔域的收获,看得姜小楼眼角抽搐。

    说起来他们二人的收获其实是差不多的,不外乎就是灵石……和蘑菇。各种各样的变异蘑菇,灵机城和幽魂城的秘境,苗淼或许才是那个最终的赢家。

    姜小楼由衷祝愿丹玉峰主一生平安。

    和苗淼约好了时间,天外楼也不着痕迹换了模样,又留了一封给楚文茵的信之后,在离去之前,姜小楼做了最后一件事情。

    她用梦隐火燃尽了两份符契和心头血,在符契的主人感知到之前,和苗淼一道包袱款款离开了魔域……

    ……

    楚文茵挑剔地两指拿起了一封信笺。

    这是姜小楼的遗书。

    忽略她自陈身世的卖惨话语若干,讲述自己有多思念剑宗的苦情话语若干,感恩戴德楚文茵的废话若干,剩下的就是姜小楼真正要托付给楚文茵的东西。

    一座学宫,价值不可估量,一个研究小组,前途不可估量,附赠神像研究报告一份,幽魂城一座。

    然而楚文茵上看下看,只能得到一个结论:姜小楼不但畏罪潜逃了,而且还是私自卷款跑路,只留下了一堆烂摊子。

    她要问责,当然第一个就要找她最熟悉,也是姜小楼在这座城中最倚重的人。

    在金缕衣到来之前,楚文茵的脸上流露出一抹嫌弃的神色。

    不是对金缕衣,而是对姜小楼——既然怕她事后算账,那就不要对金缕衣这么亲厚,把金缕衣放到学宫祭酒这个位置,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金缕衣才是姜小楼真正的心腹。

    当然……也不排除其他的原因,比如姜小楼心中有数,楚文茵不会对她留下来的人太苛刻,尤其是金缕衣。

    “人是什么时候跑的?”

    金缕衣垂眸道:“十日前,夜半。”

    楚文茵凌厉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你知道的这么清楚,你是留不住,还是不想留人?”

    金缕衣像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您留不住的人,我当然也留不住了。”

    “……”

    被反讽的楚文茵眯起眼睛,可是金缕衣却一点也不像是被吓到的样子。

    虽然他总是从容不迫,可是在不同人面前也自然不同,在楚文茵跟前的时候,倒是比姜小楼跟前还要放开一些。

    楚文茵道:“你打算如何?”

    “我是学宫的祭酒。”

    “本座若要让你做这个城主,你猜她回来之后会怎么样?”

    “不会怎样。”金缕衣不置可否,“她又不在乎。”

    “人是会变的。你怎么知道以后她不会呢?”

    楚文茵也没说明白,轻飘飘一挥手,姜小楼留下来的那封信笺被她打了出去,正中金缕衣心口,金缕衣被击到墙上,吐了一口血出来。

    但与此同时,他却也紧紧抓住姜小楼的信笺,同时松了一口气。

    楚文茵不是好脾气的人,但只是重伤的惩罚,也代表她事实上手下留情了,金缕衣已经知足。

    楚文茵则冷冷留下一句话:“这个城主,你来做。”

    “谢魔尊大人。”

    金缕衣痛苦地喘息着,仍然保持站得笔直的样子。

    楚文茵离开后,他才又展开了姜小楼的信笺。

    这里面是一个金缕衣不曾认识的姜小楼,抛开那些谄媚又虚假的托词,剩下的才是姜小楼真正看中的东西。

    学宫的未来她托付于金缕衣,并不赘述,写得最多的却是关于那个除了姜小楼以外没有人知道的研究小组。

    灵气混合,多灵根功法研究……

    这些姜小楼都从来没有说过,而金缕衣的眼神停在此处,不自觉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来。

    他会好好守着幽魂城,也会继续支持姜小楼看中的研究,然后静候她归来。

    ……

    明月皎皎,月轮如玉盘高悬,且不是红色的。

    姜小楼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感慨,“本……我再也不要去魔域那个鬼地方了!”

    苗淼没有附和她。

    姜小楼的魔域之旅跌宕起伏,苗淼却是一帆风顺,可谓人生赢家,二人对于魔域的观感并不相同,心中所想自然也不同。

    以苗淼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说不定过上几年,他就能在灵机阁里面出人头地,然后彻底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剑宗弟子的事实……

    不过姜小楼要回剑宗,苗淼也跟上了,没有赖在魔域的意思。丹玉峰和灵机阁,于他而言差别不大——但丹玉峰主可能并不这么觉得。

    为了不让苗淼察觉到异样,天外楼假借通道之名,所以只好把出口开在魔域真正的通道边缘,而没有直接开到剑宗家门口。姜小楼也没敢让天外楼这么发挥,天外楼再出什么岔子把他们双双送到道门可怎么办。

    总之,他们现在在中州的边缘,还要驾着剑舟再走上数十日,才能到剑宗。

    这十日的时光算不上什么,再见到凡间的烟火,姜小楼还是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她生于此长于此,对于凡尘的感情是魔域不可比拟的。

    但感动之余,姜小楼却感觉到了不对。

    人间的炊烟……有这么多吗?

    “师兄,下面好像有什么不对的,我们去瞧瞧。”

    二人离开剑舟,来到了烟气的源头。

    姜小楼终于明白为什么不对了。

    两个凡人虔诚地跪在小巧的神像前面,而烟正来自神像前面的供奉。

    “你们在跪什么?”

    “香莲大仙,法力无边。”其中一人扭头对着姜小楼道。

    姜小楼心头一颤。

    “你们这是淫祀,朝廷就不管吗?”

    闻言那人也有些愤怒,但是姜小楼衣着精致气势非凡,一看就不是常人,所以他才没有发怒,而是道,“祭祀香莲大仙,正是朝廷的旨意。国师也祭祀的!”

    姜小楼眉头微蹙,深深看了那神像一眼,默然没有再出言。

    苗淼却也皱眉,然后一拂袖,神像在他的动作下自然被打碎了。

    这尊神像本来就不是多么有灵性的,也不会像那些诡异的石像一样,所以轻松被苗淼毁掉。

    那两个凡人先是一愣,也顾不上什么了怒道,“你们怎能如此!”

    眼看着他们就要上来动手,姜小楼轻轻摆手,那二人就动弹不得了,眼中满是惊恐。

    “求神拜佛,终究都是无用功。”

    说罢,姜小楼和苗淼消失在原地,回到了剑舟之中。

    等他们离去后,那二人也愣住了,忽然其中一人道,“方才那是不是才是真神显灵,因为我等拜假神才生气了?”

    “若是真神……”

    他们对视一眼,看到了各自眼中的激动之情。

    ……

    剑舟之中,再也不复方才的宁静。

    姜小楼问道:“师兄为何要那么做?”

    苗淼却疑惑道:“师妹为何不那么做?那尊小像不该存在。”

    “但是你看这些烟……”姜小楼道,“只靠这样毁去是毁不完的。”

    苗淼道:“既然见到了一尊,就毁去一尊。”

    “……你说的是。”

    姜小楼轻轻叹了口气,原本轻快的心情也沉重了起来。

    剑舟前行,越过中州,哪怕隔着云层,姜小楼也能发觉那些若有若无的烟气,上一次她经过此地前往天外楼的时候还并没有这些东西,没想到此行归来,景国的一小半地方都被烟气覆盖了。

    不过再往前行,剑宗附近还是风平浪静,有剑宗镇在此地,总算比别处要好上一些。

    剑舟停在外面,立刻就有一名金丹修士出现。

    “来者止步!”

    姜小楼收了剑舟,和苗淼一起出现,许久没有用真面目见人,说实在的还有一些不太习惯。

    但不习惯的也不只是姜小楼。

    “鬼啊!”

    那名金丹修士惨叫一声,差点从剑上栽了下去。

    “……”

    姜小楼看了半天,才认出来他是谁。

    “杜如雪?”

    一个并不重要的路人是也,没想到他也金丹了。

    “姜……姜小楼……”杜如雪结巴了一声,看见另外一个人的时候更是大惊,“苗淼……你们不是死在天外楼了吗?”

    “谁说的?”姜小楼眨了眨眼睛道,“传这种谣言也太缺德了。”

    “紫霄真人。”

    姜小楼迅速改口:“……紫霄师叔一定是被人蒙蔽了。”

    “……”

    和她交谈几句,确信了这个姜小楼是真实存在的活人,而苗淼也显然活蹦乱跳以后,杜如雪总算缓了回来。

    “你们还活着,那真是太好了。跟我来吧。”

    苗淼神游中,姜小楼问一边往山门内走,一边问道,“我和苗师兄流落在外面的时候,宗门里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能有什么大事?”杜如雪不以为意道,“宗门也就是开了几次承剑仪式和一次收徒大典罢了,可惜你们都错过了。不过你们回来得正好。”

    “哦?”

    “据说,剑阁快要开了,好多在外面的师兄师姐们都在赶回来。”杜如雪状似不经意说了一句。

    这还真是巧了。只是剑阁内只藏了剑意……

    姜小楼还有些心动,苗淼异常的木然,这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杜如雪又问道,“对了,我忘了问,你们这些年,究竟是在哪里过的?”

    “说来话长。”姜小楼长叹一口气,“我和师兄能回来啊,全靠我们会炼丹。”

    “……啊?”

    杜如雪其实心中是隐隐激动的。

    姜小楼和苗淼就像是两个励志话本里面历经艰难的主人公,而他作为剑宗的第一个听众,当然是想听姜小楼怎么凭着一人一锤带着拖油瓶丹师突出重围的——而不是两个丹师怎么赚钱的啊!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苗淼为什么会受到灵机阁少主的赏识!

    “……不过那个孟少主真的很好看吗?”

    “真的,”姜小楼重重点头,“孟少主美艳绝伦。”

    可惜看中了苗淼!

    杜如雪瞄了苗淼一眼,发现这个昔年同窗和当年比起来也没什么变化,尤其是在目中无人这方面。

    但他也不好意思直接问苗淼,只能在心中无限遐想。

    姜小楼差不多讲完了苗淼视角的魔域求生之旅,她和杜如雪也差不多可以分别了。

    而在这个时候,杜如雪才像是刚想起来一样,又补充道,“虽然各峰都变化不大,但是你们铸剑峰可能是变化最大的那个了。”

    姜小楼心中有些疑惑,杜如雪却赶着回峰了,叙旧之后他得去汇报他巡山的见闻。

    而苗淼也和姜小楼分别回了丹玉峰,姜小楼才往铸剑锋的方向走过去。

    她愣在了铸剑峰外面,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姜小楼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到铸剑峰的时候,此地人烟稀少,几乎没有活人,五个师兄各忙各的,被铸剑峰主召唤了才出来。

    而现在,铸剑峰看起来像是别的剑宗主峰一样,人丁兴旺,弟子众多,有人在对剑,有人在试手,有人在御剑飞行,和她记忆里面那个完全不一样。

    姜小楼停住了,然后翻找出来传讯符,挨个通知师兄。

    司徒克不在,陆一刀闭关中,只有闫无情那边很快接通。

    “……小楼?”

    “师兄。”

    闫无情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你还活着?”

    “嗯,师兄。”姜小楼道,“我回来了。”

    跋山涉水之后终于归来,这句话本该是欣喜的,但是不知为何,在发生了巨大变化的铸剑峰外面,接连联络不上两个人之后,她那喜悦的情绪全数都消失殆尽,只是隔着传信符,想来闫无情也听不明白。

    “你在铸剑峰?”闫无情道,“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好。”

    姜小楼应下,然后往铸剑锋内去了。

    她的洞府……应当还在吧……

    铸剑峰的阵法依然识得她,但是对于现在在铸剑峰的人来说,姜小楼是一个完全的生面孔。

    “你是谁?”一个年轻的弟子拦住了姜小楼。

    姜小楼反问道,“你师父是谁?”

    “铸剑峰,顾蕊。”

    一个姜小楼没有听说过的名字。

    顿了一顿,她又问道,“你师祖是谁?”

    “……”

    那年轻弟子看来是一个懂礼貌的,还是回答了姜小楼的话,“镜明真人。”

    姜小楼瞳孔一缩,但很快恢复了正常,而后道,“那你应该叫我师姐。”

    “除了五位师兄以外我是铸剑峰此代大弟子。”那年轻弟子狐疑道,“你不可能是我……”

    他这才想到了什么,面色骤变。

    “你该不会是……”

    无视了那个年轻弟子见鬼了一样的表情,姜小楼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阵法无恙,洞府和她离开时候没有什么差别,但是心境确实截然不同了。

    闫无情的声音从洞府外面传来,姜小楼才打开了洞府的大门。

    一别数年,闫无情改变不大,但是姜小楼总觉得他看起来比自己离开之前要更加疲惫一些。

    “大师兄呢?三师兄呢?师父呢?”

    接连三个问句,从闫无情的表情来看,姜小楼的心沉了一沉。

    “说来话长。”

    显然,闫无情的说来话长和姜小楼的说来话长并不是一个意思。

    姜小楼等着他解释,但二人还未进入洞府之中,就听见远远地一个女声传来。

    “等等!”

    女修一身弟子服饰,但衣料明显不便宜——不过比不上孟湉的,只是一般贵重罢了。

    容貌她也比不上孟湉,但是看起来英姿飒爽,御剑前来的时候锐气逼人。

    这个女修携着一身势不可挡的锐气来到姜小楼的洞府前面,一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

    闫无情下意识要挡在姜小楼面前,却被姜小楼抢先一步挡在他身前。

    在这一瞬间,他才感觉到,他的小师妹身上的气势还要压过女修一筹,而且,那并非剑修的锐气,而是久居高位带来的压迫感。

    流落在外的这些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闫无情有些心疼也有些心痛,选择了站在姜小楼身边以壮声势。

    但其实姜小楼根本就不需要——她在楚文茵面前也算是苟且偷生了那么久,和楚文茵比起来,这个女修实在算不上什么,差太远了。

    姜小楼不曾因为女修的气势而后退,女修的下马威也就没能成功。但她从剑上跃下,依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看向了姜小楼。

    在女修开口之前,姜小楼抢先一步,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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